（九）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柔软的锦榻上，身子另有些软软的，朦朦胧胧听见安公公的声音：“回皇上，李女人服药后没有呕吐，太医诊脉说没有大碍，应该快醒过来了。”
皇上就站在床边，目不转睛地看着我，他身边另有一张慈祥平和的脸。
是太皇太后！她老人家也来了！我什么也顾不得了，咬着牙翻身而起，跪在了床上：“奴婢给太皇太后请安，给皇上请安。”
太皇太后起身扶住了我：“你的身子还没好全，快盖好了别着凉。”她叹了口气，但目光中含着笑意：“哀家全都知道了，难为你是个好孩子，不枉哀家抚育你一场，并没有看错你。”
她又唤了一声“顼儿”，皇上俯下身来：“孙儿在，祖母请讲。”
太皇太后点了颔首：“皇上不要怪罪晗月丫头，当年把她送到太后身边，是哀家的主意。哀家知道你心气高、有理想，与太后终究不能共处，晗月丫头是哀家看中的人，一来是为了防着太后，这二来么”
她笑着拍了拍皇上的手背：“皇上身边该有个妥当的人，哀家也是为你留下这小我私家才。”
皇上笑了笑，目光从我脸上扫过，只是一瞥，眼底却含着无尽温柔：“祖母思虑周到，孙儿谨听祖母部署。”
太皇太后浅笑道：“这么说，皇上是允许了。依哀家看，这丫头究竟一ㄇ官家女儿身世，不行太委屈了她，就封个美人吧。”
说着就唤了我一声：“晗月丫头，还不快谢恩，等你身子好了，哀家就做主许了你这个名分。”
我的心却在下沉，身子有些发凉，呆了好一会儿，我撑着下了床，扑通一声跪了下来。
太皇太后笑道：“怎么了？这孩子兴奋得有些傻了？”
我抬起头，泪水流了下来：“奴婢谢谢太皇太后的恩义，只是奴婢命里没有这个福气，还请你老人家收回成命吧。”
太皇太后愣住了，皇上也紧皱了眉头盯着我，眼神里全是不行思议。
我咬咬嘴唇，强忍下心里的阵阵疼痛，照旧说了出来：“奴婢自小失去怙恃，是福小命薄之人，没有资格攀附皇家，万万不敢有非分的想法。”
“你话里的意思”皇上的眉头没有松开，目光却更沉郁了：“是责怪朕不应贬黜你的父亲？你认为是朕害死了他，原来你。。。”
他的语声里突然有了一丝哆嗦：“原来你一直都在恨着朕？”
“奴婢不敢”我又咬了咬嘴唇，险些都要咬破了：“只是人生在世上，以孝义为先，请恕奴婢不敢做个不孝不义之人。”
皇上缄默沉静着，又盯了我半晌，突然提高了声调，咬牙说道：“朕追封你的父亲为枢密副使，赐予爵位，恢复他的名誉，如何？”
我凄凉地笑了笑，跪在地上磕了个头：“奴婢叩谢皇上的美意，只是人死不能复生，做什么都没用了。若皇上念在奴婢另有一点劳绩，请赐奴婢出宫，还个自由身吧。”
皇上没有说话，脸色却徐徐变得发白。太皇太后叹了口气：“晗月丫头，你是盘算主意了吗？”
我点颔首，忍住了又要夺眶而出的泪水。
太皇太后叹道：“我大宋皇室素来以宽厚遇人，也罢，你既然去意已决，就玉成你吧。”
皇上依然缄默沉静，突然冷笑一声，拂衣而去。片刻后，他又转转身来，冷冷地问道：“你另有什么话要对朕说？”
我跪在地上不敢抬头看他，只含着泪，慢慢地一字字说道：“奴婢的父亲虽然守旧成规，阻挡皇上变法，却绝非奸恶之人。他生前常念过几句话，奴婢从小就记在心里。”
“大学之道，在明明德，读圣贤书，所为何事？为天地立心，为生民立命，为往圣继绝学，为万世开太平。”
（十）
几天后，我离开皇宫，坐着船回到了家乡。
临走前，安公公来送别，问我有没有改变主意。我摇摇头，我虽然舍不得他，可是怙恃的早逝也是难以忘怀的痛，不是他的旨意，父亲就不会死，我过不了心里这道槛。
急遽就是十年，我嫁了人，做了母亲，教导我的子女念书，过着平凡而宁静的日子。
这十年，朝廷一直在减轻钱粮，勉励农耕桑麻、商市贸易，城里乡间又兴修了许多几何学堂，林间多笑语，随处念书声，一片兴旺繁荣的景象。
我知道，皇上没有放弃他的理想，他做到了，还会做得更好。
我没有向任何人提起我的过往，只有一片清亮如银的月光永远照在我心里，月光下曾经有一双温柔的目光。
十年了，安公公突然泛起在我的面前，是我基础未曾想到的。他带来了一只锦盒，笑着唤了一声“李女人”。
锦盒里静静躺着一枝宫苑里的梅花，他说这是皇上亲手摘下的，为了把它新鲜娇嫩地送到千里之外，一路上不知想了几多措施。
盒子里另有一封信，当熟悉的字迹映入眼帘，我的泪水就已流下：“陇上花正好，千里寄远征，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
我扬起头，望着湛蓝的天空，很想再见他一面，也知道这不外是妄想，我知道他仍是康健的、坚定的，这就足够了。
就这样吧，不管曾经发生过什么，不管你忘记照旧不忘记，放下照旧不放下，时光都只会往前走，不会退却、不会停留。
至少我另有回忆，也许已经比别人幸运太多。
（完了，很短，很是内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