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日一早,曹昂便汇合了郭嘉和舅舅丁冲,曹昂与郭嘉骑马,丁冲因为脾胃不适,并不骑马,而是驾了一辆马车。等一行人出了颍阴城,曹真已经率领一千余虎豹骑等在旷野上了。
“子脩,要这么多人陪着吗?”丁冲挑帘看了一下,“不就是往陌丘走一趟吗?”
“虎豹骑正好需要拉练一下马力,顺道与我们一起已往,”曹昂笑道,“再说了,君子不立危墙之下,虽然有子孝叔(曹仁)在东面几座营寨守着,但照旧要防着仲氏军渗透过来搞些破坏。”
“那也好。”丁冲点颔首,放下车帘,“你们在前面先行即是,我在车中小睡一会儿,等到了陌丘再叫我即是。”
“诺。”
“哦,对了,”丁冲想起什么,又挑开车帘,问道,“此番去见荀文若,总不能空手,子脩,你可有准备礼物?”
“哦,有的,”曹昂从怀里取出一本薄薄的书册,里面还夹着一张叠在一块的纸,“这是我最近思考所得,准备呈给荀世叔一观。”
“哦?”郭嘉一旁笑道,“令郎又有新书了?”
“书?”丁冲皱了皱眉,旋即笑道,“有趣,有趣,拿来我看看。”
丁冲接过一看,见那书封上写着“利维坦”三个字,“利维坦是何典故?”丁冲心中暗想,嘴上却没有问,接着掀开书页,看目录上这书分为两大部门,一部门为“论人类”,另一部门为“论国家”,最前另有序言明志。
“利维坦乃是西域传言中的一种凶猛海兽,”曹昂说道,“我借之以喻大汉帝国的政体。”
“若是凶兽,为何不用穷奇或者梼杌?”丁冲问道。
“哦,”曹昂一愣,立即随口说道,“为了致敬。”
“致敬?什么致敬。”丁冲很是奇怪。
“没什么,”曹昂笑了笑,“其时想到是利维坦,就写了利维坦。”
“嗯,”丁冲挂起车帘,打开书去看目录,不小心书中夹着的叠纸掉了出来,丁冲展开看时,见这张大纸最右面写着“大汉帝国临时约法”,第一条就写着“汉天子乃大汉帝国之象征,是大汉帝国全体黎民之象征……”;第二条又写着“大汉帝国的朝廷最高职位为三公,三公即丞相、廷尉与御史医生,三公之权……”。
“嘶……”丁冲倒吸了一口凉气,抬头看了看曹昂,曹昂正在一旁与郭嘉说笑,隐隐在讨论什么世袭、武力、狮子和狐狸。丁冲按捺下询问的心思,把约法那张纸小心拿在手中,简陋扫了一下,这约法显然是经过誊写的稿件,上面的字险些没有错漏,也不知道曹昂之前是与谁商量的。
丁冲长长吸了一口气,徐徐吐出,让自己的心情平静下来。这是他遇到大事时特有的习惯。将约法十数条文字粗粗看过之后,丁冲已然明白曹昂的政治企图,第一,曹昂不想称帝,也就是说,曹昂不会篡汉自立;第二,曹昂也不傻,明白自己若是有定乱中兴之功,功高难赏,不称帝就只能身死族灭,于是曹昂以约法大增丞相之权,并削弱了天子之权,给自己留下了保身保族的后路。
“可是,费这么鼎力大举气做什么?”丁冲皱眉想到,“果真要做那人厌狗烦的孤臣孽子吗?”
丁冲摇了摇头,压下心头的种种疑问,仔细的、一字一字的先去读那约法。
就这么一路沿着潠水行了十多里,到了一处杨柳林前。虎豹骑早已散出斥候,将林中林外察探的清楚,连河中正在垂钓的一只小舟也派了五个精锐射手紧紧盯着。
见虎豹骑蜂拥而来,小舟上垂钓的那个渔翁依然不慌不忙,不动不摇,一双眼只看着水面。
等郭嘉和曹昂催马而来,郭嘉一眼见到垂钓的小舟,立即便笑道,“此人必是在等令郎。”
看到曹字大旗而来,舟上渔翁便提起鱼竿,曹昂看的明白,那鱼钩竟是直的,立即也笑道,“奉孝说的没错,这渔翁果真是在钓人。”
“劈面马上之人,可是汉曹司空之长令郎、费亭侯、南阳太守曹子脩吗?”渔翁望着岸边,朗声喊道。
“不敢,正是曹昂,”曹昂笑道,“我没有那许多名字,只有本名而已。”
那渔翁听了,哈哈大笑,“你倒是个磊落直意的男人,不枉我在此等了你三日。”
曹昂下马,走两步到水边,一拱手,“敢问父老何人?在此期待曹某又有何事?”
“不敢称父老,”那渔翁一挥手,舟子便划船向岸,“在下颍川杜袭杜子绪,特来与汝分说天下之事。”曹昂说道,“曹昂年幼,安敢谈天下之事。”杜袭笑道,“你平日做得,今日就说不得吗?”曹昂大笑,“不知子绪先生有何教我?”
杜袭船横岸边,却并不上岸,只在船上问道,“愿闻长令郎生平之志。”曹昂却道,“曹某年少,不敢言志,左右不外杀人活人。”杜袭笑道,“曹令郎是担忧交浅言深了?”
两人在岸边说着,郭嘉只混在虎豹骑军士后面,并不出头,这时丁冲从车中望了一眼,见是杜袭,立即笑骂道,“杜泼皮,你在水里装什么姜太公?你以为披上这身蓑衣,我丁冲便不认得你了吗?”
“哈哈……”不等杜袭说话,郭嘉先自朗声笑道,“子绪,我是忍住没有拆穿你,但是丁校尉心疼外甥,不想让你再装下去了,哈哈……”
“无妨,你们作壁上观就是。”杜袭站起身,对着岸上的的丁冲和郭嘉拱拱手,说道,“我在此已等了你们三日,原以为你们前两日就该来的,如今晚了两日,还不能容我与子脩议论一下天下之事。”
“你们谈,你们谈,”丁冲笑道,又对一旁的郭嘉问道,“奉孝,这约法你可有润色?”
“不敢,”郭嘉笑笑,“是我与子脩夙夜协商而来。”
“果真是你,”丁冲笑道,“有几处我甚为不解,可否上车来一叙。”
“父老有言,岂敢不从。”郭嘉翻身下马,登上马车,自与丁冲去谈约法。那边杜袭跳上岸,长揖到底,与曹昂重新自我介绍了一下,“昔日曹司空在时,杜某曾在司空府做过幕府功曹。”
“原来是故人,”曹昂笑道。此时东汉极重门生故吏的知遇征辟之恩,所以若杜袭做过曹操的吏员,那么杜袭便已算曹氏之臣。虽然,良禽择木而栖,良臣择主而事,有能力的人,自然也不会一味遵守这个潜规则。
“不知令郎现在可否言志?”
“昂蚍蜉撼树,愿活天下之人。”
“嗬~……”杜袭长吸口气,摇摇头,问道,“令郎不伸大义于天下吗?”
“不知子绪兄所说大义,是指什么?裂土为王?照旧匡扶汉室?”
“此二者可兼而有之。”
“我之大义,只在活天下之人;若天下之人有几何,便活几何。其余种种,皆不在我的目中。”
“不想令郎之志比司空还要高远,”杜袭长叹口气,“我在这里等了令郎三天,本已预备了许多分久必合合久必分、治乱更替兴衰有常的话语,哪里想到,竟然一句也没有用上。”
“哈哈……”曹昂看到杜袭模样,觉得甚是可笑,大笑之后,开口说道,“自古以来,治乱无常。自高祖斩蛇起义,诛无道秦,是由乱而入治也。至哀、平之世二百年,太平日久,王莽篡逆,又由治而入乱。光武中兴,重整基业,复由乱而入治。至今二百年,民安已久,故干戈又复四起,此正由治入乱之时,未可猝定也。子绪兄所欲言,可是如此类者?”
杜袭一脸震惊,满是不解的看着曹昂,“令郎怎知我胸中未出之言?”
曹昂笑笑,心中说道,“你们这些文人,左右不外喜欢故弄玄虚夸大其词,这些不外是三国演义上崔州平乱来刘备哄抬诸葛亮的话,你今日来,必是也想如那崔州平、司马徽一般,把荀彧也往高处抬一下而已。这些花招,骗的了旁人,如何能骗的了我?”
曹昂心中看破,嘴上却笑道,“不外是英雄所见略同而已。”
两人正自说着,突然林中冲出一骑,奔到护佑的曹真身边,低声说了几句,曹真听完,大步来到曹昂身边,沉声说道,“大兄,前面斥候发现有一队仲氏军,向着陌丘储粮城去了。”
“哦?有几多人?”
“步兵当有一曲,骑兵当有一屯。”
曹昂心中算了一下,东汉军制,一屯约570人,一曲约2630人,如此即是步骑三千余了。“打的是谁的旗号?”
“汝南黄巾,何曼。”
“何曼?”杜袭笑道,“两位令郎莫要担忧,我们与汝南黄巾有些粮草生意,想必今次他们又该送粮来了。”
“斥候有见粮车吗?”曹昂问道。
曹真招招手,把斥候叫了过来,问道,“可曾见仲氏军中有携带粮车?”
“那步兵队中,倒是简直有许多车辆。”斥候说道,“都用布蒙着,不能确定是粮车。”
“无妨,”杜袭笑道,“每次都是如此,为的是遮那袁术的线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