镜子里的战英眼神一阵忙乱,嘴巴张张合合,似乎在急切的说着什么。
他甚至抬了手掌,努力擦了擦镜面。
莺儿破涕为笑,这样焦虑的心情,执拗而呆憨,正是战英惯有的心情。
他不会骗人,每当莺儿哭了,他便一副手忙脚乱,不知所措的呆笨样子。
莺儿闭了眼,冷静了片刻,然后深吸一口气,猛然睁眼。
镜子里的战英还在惊惶无措的看着她!
“啊!是真的诶!”莺儿的脸上终于扬起甜蜜的笑容,她飞快的转头确认了一眼老妖婆还没回来,然后抬起指头,亲昵的点了点镜子里战英的脸蛋。
战英下意识一躲,露出难为情的笑容,那双比女孩子都妩媚的桃花眼,隔着镜面深深的凝望着莺儿,盈满笑意。
接着,战英张嘴夸张的比了口型:“你在哪儿?”
莺儿连忙兴起腮帮子,张大嘴比划道“老妖婆!”
想了想,不足以归纳综合自己的处境,她又艰难的放慢口型,比划道:“惜......子......娘......娘!”
战英一头雾水,摇了摇头。
莺儿抬起手指,在镜子上一笔一划,写起来。
战英的目光一刻也不敢放松,紧盯着莺儿的手指,看完后,他张嘴对了个口型“惜子娘娘。”
“对!”莺儿连忙颔首!
战英也慎重颔首,用口型嘱咐莺儿:“等我!”
莺儿的眼圈红了又红,最终挤出一个明媚的笑容,摇头比划道:“我很好!你等我。”
镜子里的战英凝视着莺儿,露出一个如释重负的笑容。
莺儿也故作轻松的笑起来。
两小我私家就这样对着镜子傻笑不停。笑容都一样大且夸张,掩饰着眼底的眷恋不舍。
突然,战英的脸色慢慢变化,他凝眉越过莺儿的肩头,提醒她朝后望去。
莺儿立即醒悟!慌忙将镜子一把按倒!
“小女娃,婆婆给你采了些山楂果子,酸甜口的,你快趁新鲜吃了吧!”老妖婆急遽忙跑进来,拢着手,将一捧鲜红的山楂放在桌面上。
“诶?这镜子怎么倒了?”老妖婆惊讶一声。
“哦!这脸早晚是您的,我看着烦!”莺儿一面信口胡诌道,一面小心视察着老妖婆的心情。
对方似乎对这魔镜没什么戒备,转身贪恋的看着莺儿,伸手将她拉了起来,笑容满面的敦促道:“好娃子,快吃吧!一会儿天亮了,你的三魂七魄就走不了啦!”
“好好好!”看着恢复如常的镜面,莺儿松了口气,连声允许道。
然后,莺儿便在对方的敦促下,三口两口吃完了山楂野果。
酸涩的果子入口难咽,直酸的她再次留下泪来。
“都怪这屏山,大冬天的,除了溪边结着俩酸山楂,满山找不到个口甜的!你瞧瞧,把你都吃哭了,你说说,这小脸儿连哭都这么悦目,擦擦泪,咱赶忙上妆哈!”老妖婆“感同身受”的赞美着莺儿的哭相,心疼的撩起衣服下摆,给莺儿擦起脸来。
擦完后,老妖婆一把将莺儿推到镜子前,拿起珍珠粉和胭脂就要给她上妆!
可是,比划了半天,也不知道该从何下手,老妖婆口气焦躁道:“来来来!你化!老婆子很久不摆弄这些,化欠好!”
“嗯,我也不会!”莺儿瞟了眼镜子,里面只剩一张苍白的少女脸,早不见了战英。
“少装蒜!赶忙化!化的妖艳点,你这副清汤寡水的样子,能勾的了哪个男人!”看着洞外徐徐退去的夜幕,老妖婆的耐心也即将耗尽。
莺儿只得顺从的拿起胭脂珠粉,在自己脸上涂抹起来。
纷歧会儿,一个明眸善睐,朱唇漆眸的少女就泛起镜中,莺儿抬起炭笔描过的眼角,冷冷的看着老妖婆。
只这一抬眼,已是媚态横生,顾盼流连。
老妖婆肚子里没几多形容词,只能一叠声的夸道:“真俊!真俊!”
“婆婆闭眼,我要褪下衣物了。”莺儿徐徐起身,轻声付托道。
脸上,都是认命般的麻木淡然。
这样不外分伤心,不外分喜悦的心情,反而让见多了临死前那些寻死觅活女孩儿们的老妖婆十分放心:小妖精是个通透的,断了生机就认了命,一心等着轮回做人,反倒能从容赴死,一会儿剥下的皮该何等自然感人啊!
“都听你的!”老妖婆越想越开心,笑的合不拢嘴,殷勤的退远两步,闭上眼。
“婆婆,我好了!”只用了一盏茶的功夫,莺儿略显沙哑的声音就平淡响起。
“哎!乖娃!”老妖婆连忙睁开眼,迫不及待的看向自己的皮囊。
一睁眼,老妖婆便怔住了。
直到蜷缩在墙角,怀里抱着木娃娃的莺儿冲她甜美一笑,她才回过神来,大喝一声:
“你干什么!快放开我铁蛋儿!”
“婆婆,铁蛋儿一小我私家多寥寂,适才你出去时,他一直吵着要和我玩呢。”莺儿歪了头,口气认真道。
那炭笔描过的眼角妩媚浅笑,带着丝丝讥笑。
莺儿只脱了外面的黑袍,露出一身清透的水蓝纱衣,和她怀中满身血污的小木偶格格不入。
“啥?啥?”老妖婆神色一瞬涣散,瞅瞅木偶,有瞅瞅莺儿,似乎陷入了纠结。
莺儿据刚刚老妖婆不敢拥抱小木偶的情景推测:这个木偶就是停止她魔气的仙器!
否则,找了二百年的儿子,她为何不敢轻易去抱!
否则,这个木偶张开手臂时,为何会散发出如沐东风的气息,这个木偶应该被至纯至阳的灵气铸造过!
而且,看着老妖婆疯癫的状态,她似乎分不清孩子的真假,一只认为木偶娃娃就是真儿子!
那么,顽皮的“铁蛋儿”要找个同伴,有什么不行以?
莺儿断然不会傻到生硬的劫持木偶“儿子”,因为她不敢确定和一个二百年的老妖婆撕破脸后,对方还会使出什么招数。
反而这样亦假亦真的哄着,不激怒老妖婆,才可能利用她疯癫的爱子之心,谋得一线生机!
“铁蛋儿啊!快别玩了!娘亲现在很忙啊,一会儿娘忙完了,给你捉个生魂玩儿好欠好?把这个姐姐,还给娘好欠好?”妖婆果真上当!她弯着腰,爱怜的哄着儿子。
莺儿操控木偶,微微摇了摇头。
“好儿子啊!你咋这傻咧!你要喜欢这女娃,娘一会儿就穿上她的皮来跟你玩儿,行不?快放开这姐姐!”老妖婆基础舍不得忤逆儿子,只得好脾气的劝着。
莺儿嘴边扬起欣喜的浅笑,两手捏住木偶的臂膀,徐徐张开,向着老妖婆伸去。
“婆婆!他哭了,他说,很久没抱妈妈了。”莺儿声音软糯可爱,惟妙惟肖的学着孩子稚嫩的童音。
“铁蛋儿!”老妖婆情绪一瞬失控,苍老的脸上居然落下大颗大颗的泪珠!
连莺儿都惊了一跳,她还以为魔鬼都是没有真实泪水的呢。
“铁蛋儿!娘的铁蛋儿啊!娘那是怕!娘怎会不想抱你啊!娘一抱着你,娘就想睡,娘一睡着,就会梦到找见你的时候,那满身的血啊,满身的血啊!我儿的袄子上,裤子上,鞋面上!都是!都是!呜呜呜.......啊啊啊......”
“我儿!我......儿心口上,另有好大一个洞!里面空荡荡的!空荡荡的!为娘不敢细看,为娘恨不得一头撞死!铁蛋儿啊!娘不想睡啊,你可知道娘睡了,就不想再活了!”老妖婆的哭泣震慑人心,皱纹交织的脸上长泪漫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