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耳见天色已微亮,也没了睡意,正待起来洗漱,旻进来说派到曲沃的信使已经回来了。重耳忙让信使进来,那人进了门,扑通一声跪倒,泣道:“卑职辜负令郎重托,还没将信送到世子手中,世子他已经自裁身亡了。”
重耳愣了半晌,问起事情经过,信使道:“小的星夜赶路,不外一夜就赶到曲沃,求见世子,适逢绛城有使者来,召世子前去相见,小的在府内等了半日,厥后听说世子回来了,却什么人都不见,将自己关在书房内,不许让人打扰,再厥后不知怎得合府惊动起来,说世子上吊自杀了,小的只得回来向令郎报信。”
重耳连声叹息,“可惜我照旧迟了一步,终究没能救得长兄。”重耳又想起昨晚做的梦,想来竟是申生的灵魂来与自己决此外,重耳心中伤心,旻端上早膳来,重耳哪里吃得下,想起往日与申生的点滴,忍不住拿袖子拭泪。
此时先轸进来道:“弟兄们一早都聚在花厅,有要事请令郎已往相商。”
重耳定了定神,就和先轸过来花厅,见众门客都已到齐,卻氏兄弟,吕甥,栾枝,赵衰,胥臣和颠颉俱神色凝重,见了重耳一齐起身,请重耳上坐。
卻溱先道:“令郎,在下刚刚接到曲沃传来的消息,申生已经自裁身亡,我们听说曲沃城中有传言,骊姬亲自到曲沃面见申生,并拿出晋候的手谕,责问申生,申生被逼不外,只得自杀。在下觉得此事非同小可,所以喊了弟兄们一起,和令郎商议此事。”
重耳问:“你是如何得知这个消息的?”
“在下有个卻氏的本家族兄,在曲沃当城务官,平日也是可以收支世子府的。他探听确切了,才派人向我报信。”
重耳道:“可恨我照旧迟了一步,被骊姬害了去,只怕我晋国又将掀起一场旷日劫难。”
先轸忿然道:“骊姬果真歹毒,她借着晋候之手,逼死申生,让全天下人以为申生是因为下毒弑君不成,才畏罪自杀的,她的奚齐便可名正言顺地当上世子。”
卻縠道:“如今再说这个已是无益,申生已死,横亘在奚齐和世子位之间的就只有令郎和夷吾了,而且两位令郎素来与骊姬不睦,接下来如何,令郎还需及早应对,以防不测才好。”
吕甥道:“听说夷吾在屈邑招兵买马,修筑城墙,大有屯兵备战之意,咱们何不效仿夷吾,以蒲城的实力,也不是轻易就能被击破的。如果令郎再和夷吾联起手来,足可与绛都一较上下,令郎如果愿意,在下可以去屈邑,面见夷吾,先打探一下他的口气。”
重耳道:“我重耳虽然品德浅薄,但也知道孝亲人伦之道,身为臣子,不能为国尽忠,身为儿子,不能为父尽孝,已是惶愧之极,我这个不忠不孝之人,怎能再行造反这等犯上作乱之事?以后此话万万不能再提。”
众人一时都缄默不语,先轸道:“难道令郎就在这里坐以待毙吗?”
重耳道:“为今之计只有先探询清楚绛城的动向,才气做此外计划,贾佗是我的太傅,必会全力相助于我,只是君父有令,驻防在外的令郎不能和国中的朝臣联络,此事只能有劳胥先生亲自去绛城一趟了,我修书一封,请胥兄弟交给太傅,太傅必会看护胥先生的。”
先轸道:“臣兄一小我私家势单力孤,我先家也是朝中的大族,眼线耳报都灵通些,不妨让我和臣兄一起去绛城,我回去向家父求个情,或许能助令郎一臂之力也不定。”
“如此也好,只是请两位早去早回。”
重耳又向吕甥道:“有件事我一直放心不下,长兄已死,小公孙是他唯一的血脉,需要保全才好。吕先生曾经去过曲沃,就请前往曲沃走一趟,接了隗小君和小公孙同来蒲城,以免再生不测。”
吕甥也允许下来。
三人约定了,事成之后,可先到绛城的唐家酒楼碰面,再一起到蒲城来。重耳又嘱咐各人小心行事,便各自散去。吕甥俄延半日,见众人都走了,才过来向重耳道:“令郎,在下有一句话不知当不妥说。”
“吕先生但说无妨。”
“申生既已自裁,晋候肯定给他定一个谋逆不成,畏罪自杀的罪名。晋候若顾惜往日的父子之情,或可不追究其他人等的罪责,若晋候受人挑唆,一时起意要灭了申生的亲族,小公孙和隗小君即是首要重犯,纵然晋候现在放过他们,难保日后又念起旧恶来,要治他们的罪,令郎若将他们接到蒲城来,岂不是惹火上身?”
“我之前因为未曾亲自去曲沃面见长兄,致使长兄遭了骊姬辣手,已是忏悔不迭,怎可再如此畏首畏尾,若他们母子有个三长两短,岂不令我痛恨终生。事情紧急,照旧先将他们母子接到蒲城再计议吧。”
“令郎如果执意要救他们母子俩,不如找人将他们送去秦国,一来秦国偏远,骊姬想要再侵犯她们也是鞭长莫及,二来秦夫人是小公孙的姑母,申生已遭不测,秦夫人自会妥善照顾他们。”
重耳摇头道:“此去秦国路途遥远,我目前又离不开蒲城,不能亲自护送,万一他们孤儿寡母途中出了意外,如何对得起死去的兄长,照旧请先生按原计划办吧。”
吕甥无奈,只得辞了重耳,打点了行装,往曲沃去。胥臣和先轸也往绛城而去。
第二日卻縠和卻溱来见重耳,要求离别了回绛城去。重耳奇道:“这是为何?”
卻溱道:“我俩刚刚接抵家中寄来的信,说父亲病重,要我俩速速赶回,若天可怜见,或许还来得及见上一面。我俩出来这些年,未曾回家探望过,眼看又要到年关,想回去探望家中老小,还请令郎谅解。”
重耳颔首道:“这也是应该的,是我拖累各人至此,连年节上也不得与家人团聚,你们回去后,可代我向尊翁问安。”
重耳让旻拿来金银百两,交给卻氏兄弟道:“你们回去绛城可代我造访一下旧友,这些银两你们留着做晤面礼用。”重耳又让人备下车辆,马匹,卻氏兄弟谢事后告辞离去。
卻氏刚走,栾枝也来向重耳请辞,称想趁着年节回去探望亲友,顺便把几个眷属一起带到蒲城来安置。重耳也给了不少财物,部署下车马,嘱咐一路小心,早去早回。
众人这一走,府中便冷清了许多,只剩下赵衰和颠颉,颠颉是个好酒的,成日在酒肆里喝个烂醉如泥,这日重耳在后庭中独自踱着步,栾枝新造的园子果真别致,乍一眼看去,有几分象绛城的茨园,园中有了一方九曲池塘,四周种着崎岖错落的芦荻和香蒲,栾枝又用山湖石在门廊入口处堆叠成假山,半遮半挡之间,使人一眼不能穷目,为这不大的园子平添了不少的意趣。
园子美则美矣,重耳走在园中,却想起了往日在绛都的日子,心中生出无限的愁绪来。
头须此时过来,请示重耳,今年过年如何个措施,重耳叹道:“兄弟们多数在外,府里也没几小我私家,一切从简而已。”
头须下去后,重耳踱到赵衰房中来,赵衰正伏案写信,见了重耳,将重耳迎入上坐。重耳见那绢书上的字写得朴直遒劲,道:“赵兄弟的书法越来越精进了,连我都自叹弗如。”
赵衰道:“令郎过奖了,近来闲来无事,偶尔习练些笔墨,哪里敢谈精进两字。”
“赵兄弟偶尔习练,已是胜过数十载寒暑苦练之人,如何不是精进?”
“我只是在练字中悟了些心得,这写字如同练箭一样,动的虽然是笔,却需心眼身手神魂俱到,运力于笔时,蓄劲如开弓,发劲如破箭,刚劲于内,柔软于外,将刚柔运用至随心自如,万物存乎一心时,方能写出惊若游龙的书法来。”
“赵兄弟果真是悟性极高之人,太傅以前常说,天下的学问本就是一脉相通,悟得其中一件,便可举一反三,格尽万物之理。”
重耳顿了顿,问道:“兄弟们都回去过年节,赵兄弟离开家乡已久,为何纷歧起回去看看呢?”
“家父也写了信来,催我回去,我想着家中有年老和几位弟弟在,我这个闲人回不回去也无关紧要,所以写了封信,正准备差人送回绛城去。”
重耳知道赵衰是因为众位兄弟都离开了,自己未便回去,所以向家中找了个借口而已,重耳心中感动,却未便说破,叹道:“想来现在的宫城中,扫洒备牲,应是一片热闹的景象了吧。”
赵衰已看出重耳的惆怅之意,劝道:“令郎不必太过忧虑,等过了年节,兄弟们就会回来的。”
“如今晋国一片山雨欲来风满楼之势,骊姬害死申生,恐怕下一个目标就是我和夷吾了,良禽择木而栖,他们就是真的一去不复返,我也不会埋怨他们的。”
“兄弟们都是有情有义之辈,应不会做出这种事来。”
重耳叹一口气,“当初我从绛城被驱逐到蒲城,数百门客尽皆散去,剩下的不外八人随我来到蒲城,如今申生被杀,兄弟们又各自散去,唯有赵兄弟始终不离不弃,我重耳何德何能,能得赵兄弟这一知已。不瞒赵兄弟,我重耳生性纵脱,基础无意于争夺君位,赵兄弟若是跟了我,只怕这一生难有作为,赵兄弟是人中好汉,天下之大,何愁没有大展宏图之处,若是赵兄弟要走,我一定送上金银百两,绝不会有半句怨言。”
赵衰赶忙行拜手礼,道:“令郎说哪里去了,若不是当年令郎冒险相救,我赵衰哪里能存活到今日,我赵衰追随令郎,并不为日后的荣华富贵,也不是为了酬金当年的膏泽,令郎豁达坦荡,情深义重,我赵衰深感敬佩,这一生岂论生死贫贱,愿一生追随令郎,,还请令郎玉成。”
重耳扶起赵衰,“我能得赵兄弟这一知已,认真是三生有幸,只要我重耳在世一日,就必与兄弟们同甘共苦,生死与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