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章

　　那日的大雪事后，惠娘的身体变一天不如一天了。无名身为冥府之主，自然知道她离去的日期。可此时的他却像一个平凡的男人那样，为惠娘遍访名医。他甚至想过动用自己的力量让惠娘永远留在他身边，可惠娘却告诉他不必这样做，天地万物自有纪律，她怕他若是为了自己打破了这纪律，会招来意想不到的结果。

　　就这样到了春分，无名知道这是惠娘该离去的日子了。他打发走了来接惠娘的鬼差，叫了无忧一起来到了惠娘的床前。惠娘今日精神很好，她看了看无名，笑着说道：“是今日了吧？”无名红了双眼，喉咙像被什么工具堵着一样说不出话来，只是无力所在了颔首。惠娘拉过他的手，她枯槁如朽木一般的手与无名平滑修长的手对比起来是那样刺心。“我这一生，与凡人相比，已经是高寿了。只是因为你是我良人的缘故，才显得短暂。”惠娘顿了顿，眼睛也红了，勉强笑着继续说道：“虽然短暂，却也足够了。你在蜀皇宫中救下我，已是给了我再活一次的时机，又与我相伴这么多年，带我看遍四时盛景，这天下之大，也找不出比你更好的良人了。”惠娘说着，手紧紧地拉着无名，无名的心痛的似乎要裂开一般。人常说生离死别，竟是这般锥心之痛吗？

　　无名艰难地张开嘴，说道：“你放心，下一世我还会去找你的。”可惠娘却轻轻地摇了摇头，坚定地说道：“我有这一世，便已足够。我不想让你一遍一各处看着我老去，死去却无能为力，不想你每隔几十年便要体会一次今日这般的锥心之痛。允许我，我死了之后你可以尽情悲痛，但不能永远陶醉在这悲痛之中，你要做回遇到我之前那个走遍人间，看美景，尝美食，品美酒，赏美人的冥府之主。若是遇到心动的美人，便尽管去追求，去相守，不求你忠于我，只求你能过得快乐。”惠娘已经气若游丝了，眼神却无比坚定。无名心痛不已，只能无力所在了颔首。“我知道你一时半刻是做不到的，但是我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的。你有着千年万年的生命，若是一致沉湎于悲痛之中，那也太难熬了。就算千年万年之后你忘记了我也没关系，你已经给了我幸福的一生，就够了。”惠娘依旧忍着眼泪说道。

　　惠娘说完看向无忧，眼泪却再也抑制不住地掉了下来。她摸着无忧的头发，哆嗦着说道：“虽然娘只是个凡人，比起你爹爹来渺小得不值一提，娘也知道你爹爹必会好好地照顾你，可一想到从今往后我的无忧酿成了没娘的孩子，我就放不下心来呀。”惠娘说着便痛哭起来。无忧从未见过这般景象，紧紧地握着惠娘的手说道：“娘不是在这里吗？无忧怎么会酿成没娘的孩子呀？是不是无忧做了什么惹娘生气了？无忧认错，娘不要不要无忧呀！”无忧说着紧紧地抱住了惠娘，小小的身体哆嗦不止。惠娘压抑着内心的伤心，轻声说道：“无忧没有做错什么，无忧是娘见过的最好的孩子。娘这一世有无忧这样好的女儿是娘的福气。娘跟爹爹另有无忧纷歧样，娘是要死的。娘死了，无忧就只有爹爹了，无忧要乖，要听爹爹的话，知道了吗？”惠娘说罢，闭上了眼睛，嘴巴张大着努力还要在说些什么，可却一点声音都发不出来。无忧抱着惠娘的头大哭起来，眼泪就这样滴进了惠娘嘴里。这是无忧第一次哭，她没注意到自己的眼泪与凡人差异，并不是液体的，而是如凝珠一般。在她哭作声来的同时，无名发现自己几十年来未曾长大的女儿，突然长成了少女的模样。

　　在无忧的哭声之中，惠娘停止了呼吸。无名拉过无忧，二人看着惠娘的灵魂从尸体上脱离了出来，照旧无名初见时的模样。无忧已往拉住了惠娘的手，止住了哭泣说道：“娘，你不要离开无忧好欠好。”惠娘却一脸疑惑地看着面前的两人，似乎看着陌生人一样。无名看惠娘的心情奇怪，走已往伸出食指，轻轻所在在她额头上，却发现她的脑中已经没有了任何影象。无名站在原地，思索了一番，明白了什么。他拉过无忧，轻轻地在她耳边说道：“娘已经不认识我们了，无忧不哭了，让娘看了又不能好好地走了。”说罢强忍着眼角的眼泪，冲惠娘伸脱手，微笑着说道：“我是来接你的鬼差，与我一起去冥府吧。”惠娘失去了影象，只觉得眼前的男人和少女说不上来的亲切，她下意识地牵住了男人的手，自言自语道“冥府的鬼差，不应长得凶神恶煞的吗？怎么这样俊美。”无名听到，没有说话，只是一手拉着惠娘，一手拉着无忧，来到了冥府。

　　一路上，无名已悄悄地将自己的推想告诉了无忧，说自己怀疑是她的眼泪抹去了惠娘的影象。“这样也好，你娘之前说了与我相伴一世足矣，如今没了影象，正好无牵无挂地去过她想要的人生了。”无忧虽然心里仍是刀割一般，却也强忍着泪水颔首允许无名不再哭泣，免得惠娘看了惆怅。

　　三人来到了忘川边，无忧看那忘川之水，清澈见底，在月光的照耀之下泛着点点银光，十分静谧。远远地有一老者撑着一叶小舟向他们靠近，见了无名，老者行了礼，说道：“这想来就是夫人和少主吧？”无名点了颔首，扶着惠娘上了船，正要伸手去接无忧时却被老者拦住了，“少主不是幽灵，半人半神，进不得冥府啊。”无名听了，便对无忧说：“无忧乖，在这里等爹爹送了娘亲就回来。”无忧点了颔首，可看惠娘站在船头离自己越来越远，却抑制不住地想要再送她一程。低头看看这忘川似乎也不深，便大着胆子伸出脚来探了探，想着水若是不深自己便涉水到对岸也好。可没想到在她的脚尖接触到水的一瞬间，一股剧痛从脚尖传来，无忧痛得大叫一声，便昏了已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