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回 你来我往

　　“大人，醒醒，有新情况了。”时近卯时，正在小睡的纪泽被值夜的近卫队副张银叫醒。他恍然一惊，忙一咕噜爬起，猛揉眼睛道：“出了何事？山下胡寇有行动了吗？”

　　“没有，呵呵，应是好事。大人，咱们又有援兵到了，王老正在迎接来人，也请大人已往叙话呢。”张银一边协助纪泽系甲，一边说明道，“据说是西南六十里的摩云寨，来了两百七八十号人，由大当家夏山虎亲自带队。”

　　摩云寨？不想真有绿林人物敢来协助王家寨搪塞乌桓军，纪泽眉头一皱，他刚入太行不久，只隐隐听说过有这么一家悍匪的字号，按位置当属魏郡规模，对其基本一无所知，但他一个前生做警察的，对贼匪可没太多好感。幸亏，算算时间和距离，王家寨遣人求援到摩云寨整兵赶来，对方倒也未曾拖延，应是很有诚意前来救援的。

　　只是，如今既定计划若成，血旗营并不需要援兵，分些战利品倒是无妨，只盼这夏山虎容易相处，莫来添乱，更莫与自家抢夺王家寨人。转瞬之间，纪某人已将心中的小算盘拨得啪嗒作响。

　　“呵呵，纪大人来了，老朽介绍一下，这位是夏山虎，摩云寨的好汉，我王家寨的挚友！”小行一阵，前方火光下传来王通的招呼，听音颇为愉悦。与他一道迎上来的，另有一名三旬上下的魁伟大汉，剑眉虎目，狮鼻阔口，颇一副桀骜粗犷的牛叉形象。

　　“你就是血旗将军纪虎？俺夏山虎最讨厌官军中人，另有那些冒充好人的司马诸王，但你却除外，能斩杀那么多胡狗，俺夏山虎倒是佩服的紧！”夏山虎边拱手外交边好奇的审察一番纪泽，旋即话锋一转道，“不外，俺看你不像传言那般厉害呀，要不，咱俩都是虎，爽性切磋一场？”

　　眼前这厮身高九尺，宽肩窄腰，中气充沛，明白是个练家子妙手，纪泽可不愿没事找不痛快，不由脑门一紧，却未在意血旗将军这个称谓。所幸王通与夏山虎颇为熟稔，实时圆场道：“山虎，纪大人是统兵作战的智将，可不像你我只懂打打杀杀。大战在即，你就莫要多事了，手痒也等日后再说吧。纪大人，还请莫与山虎盘算，他就这好斗的脾气，看谁顺眼都想先打上一场，呵呵。”

　　顺眼先打一场，不顺眼就该杀上一场了，也真亏这厮能坐稳摩云寨，纪泽暗自腹诽，面上则拱手笑道：“夏寨主英雄了得，纪某就不献丑了。大战在即，夏寨主若是有意，不妨你我双方比比此战杀胡人数吧。”

　　“呃...你人马是俺两倍，俺可不比，俺有自知之明。”夏山虎闻言一阵气结，立即转移话题，咬牙沉声道：“是了，大战在即，俺昔日落难，王家寨对俺有救命之恩，此番过来是要替王老寨主报仇的。纪大人，你是智将，如何作战俺听你部署，咱们通力相助，俺夏山虎不求此外，只要将山下这干胡狗杀光！”

　　好一个“智将”，又被藐视了。纪某人虽然喜欢躲在阵后当智将，却不愿被人这般称谓。好吧，文不成武不就的，他这穿越人士也快习惯被藐视了。幸亏这夏山虎虽对他不客气，在战事上却颇为配合，纪泽便也和气道：“夏当家谦虚了，时间不多，不妨先部署贵寨弟兄们小作休息，你我与王老再行细商作战细节...”

　　“当当当...”“砰砰砰...”“梆梆梆...”“杀啊！杀啊！杀啊...”卯时二刻，就在胡寇上下昏昏浅睡之际，王家岭再度发作出震天声响。在这黎明前最黑暗的时候，纪泽一方提倡了此夜最后一次骚扰，也是最为声势浩荡的一次骚扰。山岭之上，喊杀声，梆子声，瓦棚声，铜锣声，声震十里，更震遍了王家寨，震醒了所有浑浑噩噩的乌桓胡寇。

　　“妈的，都第几回了，有完没完？还叫不叫人睡了，有种下来啊...”营寨内，此起彼伏的乌桓喝骂从各处营房帐篷传出，更有憋气不外的乌桓兵卒顶着黑眼圈，冲至村道上，用最恶毒的语言和最火爆的姿势，向岭上的鼠辈们发泄着最强烈的抗议。

　　即是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丹沛，也将所在卧室的门窗砸了个稀烂。虽然，生气归生气，胡寇上下仍没担忧敌方能泛起多大的风浪，至少岭上的喊杀声竟有不少来自女人小孩，说明对方简直黔驴技穷了。

　　然而，出乎胡寇意料的是，这次山民们的行动有点大，颇有歇斯底里的架势。陪同着震天声响，一根根羽箭，一杆杆木枪，带着点焚烧光，铺天盖地，漫无目标的落入王家寨，杀伤不多，倒将王家寨靠山一侧的草木屋舍乃至胡人帐篷点燃了不少。胡寇们搞不清那帮山民是否不想再过日子，但忙乱避火的他们却再也无法赖床，甚至连回笼觉的感受都没了。

　　就在岭上军民投射鼓噪之时，就在寨中胡寇鸡飞狗走之际，王麟与另一寨民各提一个木桶，沿着山涧悄然潜至村寨的引水岔口，并狞笑着将两桶青幽幽的液体倒入通往寨中盲井的溪渠，继而迅速遁去。趁着岭上岭下一片骚乱，他们的小行动丝绝不为乌桓人所察。不用说，那青幽幽的正是寨民们连夜收集十月青并研磨配制出的药汁了。

　　王家岭半山腰，迎上乐成投药归来的王麟，纪泽哈哈笑道：“子安辛苦，投药顺利得手，可是立了大功啊！如今我等只待胡狗早间一齐饮水开饭，这一阵就闹他至天明，届时胡狗不堪其扰，也该急着用饭出山了。嘿嘿，我等想来无需期待太久，嘿嘿。”

　　“王某可不敢居功，照旧大人高明，一环扣一环，我等告捷可期啊。或因计划顺利，复仇有望，王麟难得挂起笑容，不无挖苦道，“只不知大人缘何不时盯住在下，且目光热切异常，委实令在下心慌啊。”

　　馋相太过明显，被人洞悉了。纪某人讪笑着摸摸鼻子，继而手指王麟身上护甲，故作好奇道：“子安说笑了，纪某只是奇怪你这护甲，其看似仅由山藤所编，防护竟出人意料，却不知有何考究？”

　　王麟一脸果真如此的心情，他倒未像纪泽想象那般遮掩，而是不无自豪道：“此甲制法乃先祖传下，据说来自西蜀。其防御却是颇佳，远胜皮甲，仅比铁甲略逊，却比铁甲轻盈得多。不外，此甲虽原料易得，制作历程却很繁复，单套成甲须得三年往上，期间人工所废良多，是以我族也就保有百套上下而已。”

　　西蜀？藤甲兵！？纪泽蓦的灵光一闪，差点没扇自己一巴掌，这多数是三国演义中西南蛮族所用的藤甲了，纵有收支也当相差不多。这种藤甲结实质轻，可算性价极佳的量产型宝甲，只笑自己之前竟然当它是寒酸物事，真是过宝山而不识啊。

　　同一时刻，王家岭下，被寨中起火搞得一个头两个大，满腹憋闷的丹沛只想拔刀将岭上那群跳蚤鼠辈一个个剁成八瓣，哪还想到其中连环有计，自没心思提防什么水源。不外，他丹沛也非好欺负的，野蛮人也有野蛮的道道。看着各处升腾的火光，他心念一动，再伸手感受一下风向，不由狰狞一笑，纵火他最喜欢了，不如各人一起烧个热闹吧！

　　随即，在丹沛的命令下，胡寇们也不睡了，打起精神团体发射火矢，目标则是山脚上下的败叶枯草。初冬天干物燥，草木枯黄，正是纵火烧荒好时节，纪泽与丹沛这对敌首如此默契，岭下纵火配合岭上丢火，兼而火借风势，王家岭就此迎来了数百年来的最大一场火劫，只苦了王家寨人的秀美家园。

　　“着火了，胡狗也纵火了，山火压不住了，快退啊！”就在纪某人仍在谈笑风生的时候，山腰低处突然传来一阵惊呼，听声来自抵近山脚的一群扰敌寨民。而陪同惊呼的，则是山岭下方明显增强且不停上移的火光，以及身周渐感灼热的空气，更有一窝蜂逃上山来的扰敌寨民。

　　怎会这样，搞乌龙嘛！己方仅是焚烧骚扰，胡寇却还以纵火烧山，反坑了己方，胡寇也有高人啊！局势突变，非坑敌不舒服斯基一时有点发蒙，本在掌控中的剧本居然瞬息翻转，他顾不得与丹沛惺惺相惜，忙拍拍脑袋，苦思是否能扑灭山火，是否可以构筑隔离带？

　　好吧，想多了，大火正不急不慢却坚定不移的蔓延，漫山遍野随处都有树木枯草，哪里来得及除草砍树搞隔离带？顷刻之后，纪某人确定已经无力回天，立即放弃所有矜持，下意识的转身就逃。

　　不外，逃了几步，他发现火势尚不算迅猛，总算想起自己是有职务的人，这才很卖力任的按停了自己的腿脚，转而跳上一块大石，一边疏散左近军卒，一边大吼道：“撤！全部撤往后山，别拥挤，都来得及！赵剑，通知各队，叫醒修整军卒，立刻退却！”

　　一边的王麟反映也不慢，同样寻了个高处，呼喝着指挥王家寨黎民们相互协助有序撤离，但他的声音中显然带上了点哭腔，这里究竟是他王家寨的后园啊。而且，他比纪某人还多了项麻烦，也即手忙脚乱的脱下那套刚刚令他牛得不行的藤甲。一时间，王家岭上，喊声喧嚣，人影急窜，好一场大火驱赶下的豕突狼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