辽东都司的人,不仅输了,还输得很难看。
面对这样的结果,顾老爷子整日倒挂眉梢,全无初四那日归家的意气风发。哪怕随后的夏猎,辽东拿了个第一,依然不能够让老人家释怀。
“龙舟输了,都是你的错。”
老爷子第十次,恼怒地指责着次子,顾知县默默蒙受着。
这一日,离别在即,顾遥悄悄和众人作别事后,怀揣沈从君新送的小老虎,去了正房,恰听闻此言,想着父亲连日的辛苦,马上震怒。
“爷爷好生无理!”
顾遥推门而进,才开口,便叫顾知县喝住:“遥遥不得放肆!你爷爷年近古稀,为顾家操劳一辈子,爹爹没把事儿做好,叫他说上两句,也是理所应当。”
愚孝。
虽如此作想,顾遥到底没反驳父亲的话。
结果,顾老爷子突然颓然倒坐在椅子上,干枯的老眼还挤出两滴泪,顾知县父女吓了一跳。顾遥在父亲的示意下,方不情不愿地跪到老爷子身前,趴他腿上,委屈地问:“爷爷这就生我气了?”
她委屈,老爷子更委屈:“谁知俺还能不能回来一趟?俺这一辈子,一半时间在燕山卫待着的,俺只想再看一眼,怎就不行了?你爹没把俺交接的事做好,俺才说两句,你就不乐意了,俺这几年真是白疼你了!”
听他说得心酸,顾遥这才缓了口气,站起来道:“要我说,这照旧怪爷爷,怪爷爷太能干,趁得我们不成的。爹爹不及爷爷厉害,您把这事交给他,就不如自己干得好。您要是交给我,指定不如我爹呢。爷爷,是不是这个原理?”
“真的?你真认为,爷爷比爹爹厉害?”老爷子破涕为笑,不自信地问顾遥。
顾遥道:“这是自然。”
又是好一阵抚慰,才将人抚慰住,直到老爷子午憩,父女俩这才齐齐退了出来。
“爷爷怎这般怪异?”
顾知县叹息道:“遥遥,再不行如此莽撞了。你爷爷此去燕山,与他同一百户所的老将,只剩了四个,偏这四个,另有个在他去的第二日没的,你叫他心理如何舒坦?”
俩人一路缄默沉静回到后衙,直到和顾知县划分,顾遥才下定决定,问顾知县:“不叫爷爷回凤城了,可行?”
“暂时不行,过一年半载的,爹再叫他退了吧。你祖母守了泰半生顾家,与你祖父离多合少,也该过几日团圆的日子了。”
这即是交通未便的坏处了。
顾遥想着这些日子顾知县对漂亮姨娘的熟视无睹,便建议顾知县:“爹爹,要不要,叫母亲也宛平?”
“你两个哥哥都在太康念书,她又怎放得下?再说,家里请了教习妈妈,教你两个姐姐。若是来了宛平,书院、教习,就什么都没了。”
这即是经济教育落差了,不是一时三刻便能解决的。
顾遥脸上挂着沉痛的心情,同顾知县作别。
郑家的小管事已找了宋海棠,同她定了年终五百斤柿饼。批发价,八文一斤,郑家预付了二两银子的定金。有了这二两银子,加上家中母亲姐妹做的针线,至少今年不用受饿了。
宋海棠忙里偷闲,准备用特制的钩子,送了个勾出来的荷包与顾遥,作为答谢。听闻顾老爷子一行五月十六便走,真是没几多时间了,宋海棠这几日一直是挑灯做针线的,白昼里精力有些不济。
是以,当医生告诉她:“你爹的腿不用再用药了,慢慢养着就是。”
宋海棠差点欢呼出来——
却听医生又道:“小丫头,这事,你帮我跟顾知县说道说道,我免费送你爹一个月的外敷药,叫他一个月就能下地。”
宋海棠人穷,贪图那药,便又熬了一宿,从乐颜出探询的顾知县的下衙时间,带着缝好了荷包去找顾遥。
后日即是离开的日子,老爷子索性住进了后衙,把儿子撵到小妾房中,与儿孙多处几日。宋海棠到的时候,不仅顾知县在家,老爷子也在。
听到顾遥问自己有何事,宋海棠看了顾老爷子一眼,心道,那医生不就是想得朱紫眼吗?老人家的官儿比知县还大,这可真是天上掉馅饼的时机!
不再犹豫,宋海棠把她爹的腿脚说了一遍,又吧那医生夸了又夸。
顾家父女还没反映呢,最近怕死怕得很的老爷子,突然道:“那医生在哪?把他叫来,俺见见。”
宋海棠赶忙回去给医生报信,结果那医生一听,一拍大腿,怒道:“小丫头不知厉害,害死我矣。”
一路造访各路神仙,医生忧愁满目的进了后衙,却是一脸开心地离开了后衙。至于和顾家谈了什么,宋海棠就不知道了。她协助同庄的何婆子做完最后一顿饭后,俩人坐在矮凳上说这些日子的经历。
城外十里长亭,孟瑄拱手与顾家父女、孟瑄、赵王府之人作别:“诸君留步。送君千里终须一别,我等,就此别过。”
划分在即,老爷子看着幺子,突然觉得心里空落落的,悄悄拉他一旁,小声付托了几句。
顾遥乘隙孟瑄道:“自燕山归来,我爷爷不大对劲,你平日里多费些心,若有什么眉目,悄悄遣人来报。啊,对了,另有袁夫子那里,十一叔记得替我照应一二。”
与孟瑄话别事后,孟辉那里,顾遥一番威胁也就已往了。沈从君以为她不会同自己作别时,顾遥大方走到他的面前,仰着下额,道:“待你功成名就,记得回宛平请我吃酒。”
晨光中,娇俏的小女人,如梦如幻,沈从君深呼吸一口气,道了声:“好。”
“沈兄,你我两共磨难,也算知己,怎能不带我?”
与孟瑄说完话,郑智瞧见俩人状态差池,横插了一杠子。沈从君看了顾遥一眼,别有深意道:“好。只要郑三爷赏脸,我请三爷共饮,不醉不归。”
数骑飘然而去,顾遥心里的某个地方,突然空了一块,眼睛忍不住湿润起来。郑智瞧见,酸道:“可是不舍某人?”
顾遥以看呆子的眼光看了他一眼,没说话。
远处,青山以胳膊肘拐了崖山一下,小声道:“咱们爷,又惹顾女人了?哎呦,爷笨成这样,可怎么整哦。嗳~回去必须得和世子爷好好说道说道,你说是不是?喂!跟你说话呢,整天跟个哑巴似的,真没意思。哎呦,爷生气了哦!哦,又被顾女人哄好了。你说,爷笑那样子,是不是特别傻?喂,喂,在听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