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孟氏的惊骇反映,曲宏无奈一笑。
午后得知消息时,自己何尝不是这般不行置信的模样?
青天白昼,朗朗乾坤,又是在距燕京只五百里路程的沧州府,竟也有人敢行谋害朝廷命官之事。
天子一怒,风云亦为之变色。那幕后指使之人,认真无畏到如此田地?
孟氏只觉心口怦怦直跳,缓了好一会儿,才略平静了些,却仍是不敢相信,“金羽卫的人何等精明强干,那凶手竟能在金羽卫的眼前杀人?!”
曲宏徐徐摇头,“有金羽卫在,那杀手并未得逞...佟白礼实是自刎而亡。”
孟氏又再次惊住。
这话落入耳中,让陆嘉月猛然回过神来,却又不禁错愕不已。
佟白礼为何会是自刎而亡?前世里明白就是被人谋害,死于横死的呀!
难道是自己其时听错了?
曲宏将手里的茶钟送到嘴边,饮了两口热茶,沉声徐徐道:“原是金羽卫不知从那边预先获得了有人要谋害佟白礼和关铭的消息,其时佟白礼正在被押解至沧州的途中,金羽卫连夜赶往沧州阻截,昨日清晨到达沧州,恰幸亏城外遇上杀手正在突袭押解佟白礼的一行兵丁,有金羽卫掩护,佟白礼自是平安无事,只是让凶手逃之夭夭,未免可惜。”
曲宏说着,似乎颇有感伤,嗐叹了一声,“想来那杀手必是武艺超然,否则岂能在丁指挥使的手中侥幸逃脱?”
“如此说来,国舅爷这一回也算是棋逢对手了,”孟氏点了颔首,也随着叹了一叹,“只是那佟白礼已然无事,却又为何还要自求一死?”
妇人始终是妇人,如何能参透详尽政界之中的人和事?
曲宏挑了挑眉,不无讥笑地笑道:“横竖是一死,若是死在案子审结之后,另有何意义?死在案子开审之前,兴许还能少受些罪,又或许还会有人替他保住他的家人。”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曲宏的话,让陆嘉月瞬间领悟。
前世里佟白礼确是死于谋害,因为无人预先知晓谋害之事,故而杀手才会轻而易举便灭了佟白礼的口。然而如今,因为她的一封信,让金羽卫预先获得消息,赶往沧州,实时阻截了谋害,才让佟白礼免于横死。
只是佟白礼也是个智慧人,恐怕在杀手泛起的那一刻,他就已经领会到了幕后指使之人的意图。他知道自己最终结局不外是一死,如果死在盐税案开审之前,那么幕后指使之人看在他尚算忠心的份上,或许可以为他保住几个家人。
佟白礼死了,终究照旧死了。自己一番心血筹谋,难道就这般付诸东流?
那么户部尚书关铭呢?他可还在世?
这个突然冒出来的疑问,让陆嘉月的心里重又燃起了些微的希望。
她不动声色地取过放在手边的针线和未绣完花样的锦帕,就着一旁几肮亓两盏灯火,装模做样地做起绣工来。
今晚她在孟氏的身边待得太久,已经有些反常。可是她还想要从曲宏口中探听到关铭的消息,所以她必须要装出对于曲宏和孟氏二人所说之事漠不体贴,茫然无知的模样,才不致引来曲宏和孟氏的疑心。
孟氏再开口,正好替陆嘉月说出了心中疑问。
“那关铭呢?莫不是也死了?”
曲宏道:“那却没有,今日清晨,已经由大理寺缧绁提出,交与金羽卫收押了。”
孟氏却更为讶异:“为何关铭无事?”
曲宏又道:“幕后之人既要取佟白礼性命,又怎会让关铭独活?金羽卫的人在昨日狱卒送给关铭的饭食里发现了分量十足的毒药,经过验看,确定是一种名为见血封喉的剧毒。”
“阿弥陀佛!”孟氏吓得微微变了脸色,脱口便念了一声佛。
然而对于陆嘉月来说,这个消息无疑是一个意外惊喜。
佟白礼虽然死了,关铭却还在世,盐税案总算还留有一个至关重要的人证!
那么以此打压魏王,总另有几分胜算。
孟氏又默念了几声佛,不无叹息隧道:“早些时候听闻梁绍宽弹劾了佟白礼和关铭,我就晓得这件事非同一般,如今这京国都的天,看来果真是要变一变颜色了。”
曲宏听了孟氏的叹息,却淡淡笑道:“这算得什么——今日消息传来,圣上龙颜震怒,已命金羽卫从速彻查谋害之事,又命我协从三法司和金羽卫配合加入审理盐税案,可是...”说着,神色徐徐凝重,“你道我是为何晚归?却是魏王命人邀我私下晤面。”
陆嘉月乍然听见“魏王”二字,心头一跳,手下一个没留神,指尖捏着的绣针便一下扎进了指肉里。
眨眼间便渗出颗豆大的血珠来,忙忍着痛拿锦帕擦去了。
心中难免又疑惑,魏王——他为何要见姨父?
孟氏闻言,脸色亦是愈发地难看:“魏王与你从无往来,这个时候见你做甚?他眼下可是自身难保!”
“那却不见得,盐税贪墨案是佟白礼和关铭二人同谋所为,其中所涉其他官员及所贪墨的税银巨细,只有他二人最为清楚。如今佟白礼死了,只剩了个关铭,他一人证词,无有对质,如何令人信服?”曲宏说着,神情中甚是挖苦不屑,“若是再将户部历年来收缴的两淮盐运税银的帐目动些手脚,兴许关铭还能就此逃出生天呢。”
说着,不禁冷笑两声,又道:“魏王见我,正是要我替他黑暗服务,将帐目抹平,救下了关铭,关铭身后的他才可保无虞啊。”
孟氏大急,追问曲宏是如何回复魏王。
曲宏睇了孟氏一眼,并不回覆,只道:“其实关铭被收入大理寺缧绁当日,魏王就曾托人与我传话,示意我为他所用...”
其实不必再听下去,陆嘉月也能猜到曲宏是如何回复魏王的。
如果不是曲宏拒绝了魏王的拉拢,不愿为魏王所用,魏王又何须铤而走险,行谋害之事?若不是因此冒犯了魏王,前世里的曲家,又怎会有灭门之祸?
而自己的父亲,向来也是为官清正,作为曲家的姻亲,自是无法独善其身。
却原来,前世种种祸根,皆是如此这般埋下缘由。
耳边犹听得姨父曲宏的声音,义正言辞,掷地有声。
“父亲在世之时,常教导我与四弟,不行与皇子过从甚密,不行加入夺嫡党争,唯两袖清风,忠良直谏,方可心昭日月,不负为臣之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