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为同月老相交甚好的酒友，苏怀若拽着寻三在秘境内住了好些天。月老殿内不乏世间罕有的古籍，寻三差异他们两个酒鬼喝酒，便自己沏一壶彼岸花茶，钻到陈列整齐的大书柜内，夙夜不见踪影。
最适宜喝酒的地方在高耸入云的榕树顶——极目远眺，可见山河远阔，人间烟火。
带上来就酒吃的小菜是托寻三亲手做的，用小巧玲珑的木盒装着，有莫约十来盒，堆砌成一座小小的宝塔。酒亦有好几种——孟婆亲手用冥花和忘川水酿的“拟尘”，须弥山护螺神女采荼靡花和圣水酿的“空相”，和居于秘境内与月老做了千百年邻居的兔儿仙用月桂酿成的“良缘”。
然而仙酿在旁佳肴在侧，二人执箸举杯邀山河，却都不怎么满意——孟婆的酒太苦，神女的酒太淡，兔仙的酒太甜
喝得苏怀若是连连皱眉：“卧槽，这些酿的可真是不知该如何下咽啊。”
“……还不是你前些天喝太多，将我的储蓄全喝光了？”月老同样也皱着眉头责备，“这下好啦，一坛能喝的都不剩了。”
破罐子破摔的苏怀若已经开始收拾食盒：“我们出去找家酒肆再继续吧。”
月老欣然应允。
此时半夜三更，得亏秘境外通的是不夜城天汉，若换作此外城池，这两做事不外脑子的货恐怕早就被用“宵禁作乱”的名义，让天府的巡夜仙师给逮捕了。
月老庙外门庭若市，人人提灯照夜，亮如白昼，连蒙蒙雾气都被驱散了几分，热闹得月老仙师本尊都有些懵逼：“今儿个……是什么日子？”
回覆他的令郎手执一枝月季，风姿潇洒：“是月老的诞辰呀，令郎连这都不知道么？每年这时候，都市有许多人专程来此求红绳，以系姻缘的。”
这声音苏怀若听着耳熟，扭过头，遂惊喜道：“是你呀，檀兄！”
“怪道不知今日是何日呢，”檀希言见了他，不禁发出一声嗤笑，“你们这些乡巴佬来天汉做什么，此地盛行奢靡之风，也不怕被迷了眼。”又四顾寻找道：“寻仙师呢？”
手疾眼快的苏怀若拽了拽月老衣袖后，立马将他的话头抢了来：“寻仙师早在逐境山伏魔之行后，便已同我们离开了。”
“离开了？不行能啊，”檀希言不行思议道，“你诈我呢吧？”
“怎么不行能？”苏怀若眨巴着那双澄澈无暇的眼眸，水汪汪地看着他，透着股小动物般的天真无辜。
鬼神差使的，檀希言就想将事情全盘托出，如实相告：“我此行来天汉，即是要……”
话未说完，便被一把温和稳重的声音打断：“兄长，既已许了守口如瓶之诺，便不行做那背信弃义的小人。”
凝眸，才发现原来檀夤也在的苏怀若吐了吐舌头：“呀，原来是我多嘴问了不应问的，实在是欠美意思，檀小姐可千万莫要怪罪！”
“这本不是什么要紧事，琐碎至此还无法对苏先生如实相告，要盘算起来，该致歉的，应是我们二人才是呢。”檀夤说着，微微颔首，以示歉意。
见她举止大方得体，性子谦逊温和，自有股雍容华贵的从容淡然之气，超脱于庸脂俗粉之中，月老便不由细细审察了她一会儿。谁知越是审察，他的眉头就锁得越紧，心情越严肃凝重，似乎见的不是位天姿国色的美人，而是头面目狰狞，凶神恶煞，随时准备取自己性命的野兽般。
“……”檀希言有些不悦，伸手将檀夤往自己身后捞了捞，“这位兄台……是怎么个情况？”
气氛骤然凝重起来。
“噢，你说他啊，”苏怀若信口胡诌，态度十分老实，“他小时候生了场大病，病白了头发不止，还坏了脑子，时不时就要发作一下，你们别介意，习惯就好。”
听罢檀希言看苏怀若的心情意味深长：“物以类聚，人以群分，前人诚不欺我。”
“……”苏怀若体现委屈。
知书达理的檀小姐主动往前几步，善解人意道：“令郎这是怎么了，可有需要小女资助的？”
“你这一世，福星高照，职位尊崇，本该衣食无忧，前程似锦的，”月老将缠在自己手腕上的那条红线徐徐解下来，“斯人已逝，生者如斯，小女人，珍惜眼前人吧。”
这话说得没头没脑，饶是玲珑通透的檀夤一时半会儿都没想到应对的法子。
“小月，你够啦，别吓坏人家檀小姐，”苏怀若拽着月老衣袖，生怕他再语出惊人的乱说些什么，就慌忙向檀家兄妹作别，“檀兄，檀小姐，我们另有要事，只好就此别过啦，后会有期呀。”
巴不得这两傻子赶忙滚开的檀希言搪塞地摆摆手，道了句：“再见。”
再回过头，觉察檀夤神思模糊，素来灵动有神的眼眸子竟变得呆滞缓慢起来。
“夤夤，夤夤？”连唤数次未得消息，檀希言乱了阵脚，想伸手去握她手腕，才发现她纤细白皙的手腕上，不知何时多了根普通寻常的红绳。
檀夤如梦初醒，尔后一把将檀希言握住，双目通红，热泪盈眶：“兄长，我……刚刚……似乎想起了一些事情。”
“何事？可否能同我详细说说？”檀希言呼吸一窒，藏在广袖内的另一只手不动声色地握拳攥紧。
从前她遭逢变故，流落在荒郊野外，并失去了以前的影象，甚至连自己是谁都不知道。是檀希言将她带回檀家，告诉她姓甚名谁，是何身份，照顾她的生活起居，不仅有部署教书先生教她念书写字，还会不时同她讲讲当今国家的政治局势与经济状况，亦会掺杂些修真界的趣事逸闻。
生在首富之家，养尊处优，要月亮不给星星，同治国理政的圣上吃过饭，同开疆拓土的将军射过箭，同名动天下的舞女喝过酒，同权高位重到可约束天下修士天府府主聊过天，如此身世经历，造就了她胸襟宽广，从容自在，通情达理，温和又坚韧的心性。
她素来明白知足，认为自己是天底下最为幸福的人，至于生长路途上那些微不足道的绊子，从来都是苟且偷生，既往不咎。
唯有那些被意外强迫封尘住的影象，她铭心镂骨良久，总盼着自己有朝一日，能将它们再次唤起。
久寻无果，现在脑中灵光闪现，终于有了往事的蛛丝马迹，这让她如何能不欣喜？
“我想起来，我从前，曾同一位女子来过这儿，”檀夤的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就在月老庙前！”
“可能想起她的容颜？”檀希言问道。
檀夤摇摇头：“但她应该是同我关系极为要好的友人。”随即展颜一笑，透着股情有独钟的温柔与甜蜜：“因为一想到她，我心里便充满了欢愉与喜爱，似乎在这偌大世界里，只要身旁有她这么一小我私家陪伴的话，就足够了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