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外还下着清凉小雨，棋社大堂里两个少年内心却是无比炙热。
天色已然昏暗，显得屋内的油灯和炉子的火光越发明亮。
大堂角落处的两位客人棋逢对手，正绞杀到中盘末尾，两人照旧不愿相让丝毫，每一手都至关重要，谁也不敢轻易落子，僵持不下。
苏永年杨文远二人寻好位置，在大堂中间的一方棋桌坐定。两人各拿黑白棋罐。杨文远这才觉察，眼前少年右手竟断了一指，有些震惊，又是个多愁善感的人。只想着从来只觉自己命苦，没想到世间另有更多命苦的人。自己只是体弱，人家却是残疾，难免有些感同身受，引为同道中人。
杨文远从棋罐中抓上一把白子道：“猜先……吧。”
杨文远还没说完，苏永年此时已经左手高举，中指食指两指执棋，将一颗黑子下在棋盘上。
啪！
棋子落在棋枰上的声音清脆无比，极有力道，极有气势。
像极了那些厉害的棋手们下那颠覆胜败的一着妙手时的气势。
气动山河！
但是杨文远不知所措，一脸懵逼。
这是下饶子棋？怎么黑先？更况且他放棋的位置也不是座子啊！
“你……会不会下棋？就算你认可我比你厉害下饶子棋，也应该先放座子啊！”
“什么是座子？”
……
什么是座子？这句话就如同晴天霹雳般把杨文远劈傻了。
“座子就是，黑白各自在对角星位……等会，你不会连下棋的规则都不知道吧？”杨文远蹙眉问道。
杨文远突然觉得白兴奋一场了，情感这位年老连围棋规则都不懂就来下棋，这不是拿我找乐子吗？
其实这也不怪苏永年，阿伯虽然教他下棋但从来不放座子，也没有告诉过他下棋另有什么规则，只是让他执黑先下。他从小下的围棋就是执黑先行，而且可以下在任意一处的。
“歉仄，我阿伯没教过这些。”苏永年有些欠美意思。
杨文远一阵无语道：“那你阿伯教你什么了？”
“对杀！”
……
杨文远无语，心想：别人若反面你对杀你岂不是全都不会么？
杨文远只好简朴向苏永年说明座子制和猜先的作用和规则，重新猜先，结果是苏永年执白先行。
双方放定座子，对局正式开始。
这对苏永年来说是很是不习惯的，从小到多数没用过白子的他蓦地一拿到白子竟有些把自己想象成阿伯的样子，与平日见到的景象完全差异。但是阿伯从未教过苏永年如何开盘结构，平时只是与他中盘决胜，许多时候都是阿伯摆好棋型双方从中盘开始下起，把结构阶段省略已往。
此时只得想措施渡过结构阶段。
苏永年思考一会，决定第一步下在天元，这让杨文远一阵头皮发麻。
杨文远稳下心情，开始在右上结构，凡一二十着，苏永年都与杨文远一般下法：黑置右上，白落右下；黑置左下，白落左上。杨文远彻底忍不住了，恨恨地瞟了苏永年一眼道：“座子制的对角星结构就是为了防止东坡棋这种下法，你就占了天元也学不成苏东坡，何须这种无赖行径。”
苏永年愧然道：“我不会结构，阿伯没教。”
……
苏永年疯狂试探杨文远底线，杨文远拼命忍耐。
此时角落里玄色衣衫的中年人照旧在与青布长衣的中盘对杀中败下阵来。欣欣然整了整衣袖，站起身来，拱手笑道：“希冉兄不愧是京师名家啊，数年不见，棋力远胜于我，自愧弗如啊！”
青布长衣回礼道：“嘉言兄太过于自谦了，嘉言兄行棋之凶狠连我也难以招架，实在是棋逢对手，我也不外是小胜半筹而已。”
两人一番客气，那青布长衣时不时将目光看向二楼拐角处，还不见有人下来的消息，不禁有些失落。
那玄色衣衫的中年人察言观色道：“今日既见不到易老先生，希冉兄且随我回府，明日再来吧。”
“我……还想再等等。我找了十几年，终于知道恩师下落，我只想见他老人家一面……若恩师照旧不愿见我，以后就不再来烦扰恩师。”青布长衣叹然道。
那黑衫中年人不禁为这位挚友感应悲切，看到大堂中间的杨文远，认得他是这的小厮。正要烦他去请易老先生，却被一旁的青布长衣中年拉住，摇了摇头，示意不要打扰两位少年的对局。
那黑衫中年只得苦笑，两人一齐将目光放在这棋枰上。
只见那白棋一味学黑棋落子，全无主见。黑衫中年马上有些不兴奋，只觉得这年轻人不脚踏实地学棋玩这些歪门邪道。黑衫中年是个直性子，遇到不上进的后生就想教育，也不管他是不是本族的后生，正要出口劝导一番，好让他今后走上正道，脚踏实地地学棋。却被一旁的青布长衣制止了。
见黑衫中年再无心看下去，青布长衣中年无奈轻声劝道：“动心忍性，方能有所增益！这棋有点意思，你且看下去”
黑衫中年只好继续陪着挚友看下去，虽然他知道这也不外是挚友给自己继续留在这找的借口而已，更觉不舍。
青布长衣中年视线转到苏永年脸上，只觉得这少年认真下棋时映着烛火的眼眸里，闪烁着异于凡人的光线，这种眼神他在从京师南下前还见过一次，何其神似，令他不禁入迷。
苏永年和杨文远也注意到旁边多了两小我私家，但人家都不作声，也欠好打破这平静的气氛，只好继续眼着于棋局。
杨文远正想着这小子还要随着自己下多久，再多下一会要是义父他们下完棋下来看到客人还没走就自顾自的下棋岂不是完蛋了。
这时候苏永年竟然朝他一笑，笑的很礼貌，想是从未与人对过弈，心内十分欢喜。但是杨文远却感受这笑容很诡谲，为什么早不笑晚不笑偏要现在，杨文远心里有种不祥的预感。
他要变招了。
只见苏永年左手执白子放到了平三九的位置，即在棋枰左下黑棋与右下白棋中间四周靠近左下的位置补上了一手，孤军深入。
此时黑棋右上白棋右下的结构都已完成，自成一方难以攻入，无论如何都能活下一片棋，不管白棋如何挤压黑棋都可以与之相争。而黑棋左下与白棋右上尚还缺数子，黑棋铁了心要与他形成平分四角，各守两块的局面。想要厚实本部，再去争抢高位，扩充自己的领土，然后慢慢打压。就算他能活两块小棋也无济于事，这样下的要害就在于能否在中盘取势，夺得边腹这块大场了。
但是苏永年突然改变了战略，不再一味学着黑棋下，这一手二间低挂孤军突入左下黑棋领土，不让杨文远完全独占左下。但在杨文远眼里这就是颗来送死的棋子，只要下一手高位紧逼然后与他对杀就能把这颗孤棋压得死死的。但左下角一片黑棋还未牢固，这时候变势是想激我与他下边抢地，不让我左下黑棋厚实？可他自己左上与我如出一辙，因第一步下了天元，此时还比我少下一颗子，更不如我，能守的地域十分小，到了后面白棋肯定会亏损。但他右下一块棋比我厚实，要与他在下边争锋的话难免被他取巧，可要是继续牢固左下的话，又会落了后手。
杨文远从不是一个守旧的人，狠下心来，不再管左下角没有牢固的实地，势要与苏永年在下边一争胜负，高位紧靠白棋孤子。
青布长衣中年抚了抚须髯，棋局开始变得有意思了。
黑衫中年也专心看起棋来。
苏永年不假思索，立马白棋小尖一手，中盘战斗正式打响。双方在棋枰下边你来我往，纷歧会就各下二十余着，争夺下边酿成了争夺中腹。苏永年越下越快，就似乎没动脑子思索一样，可棋却下得极其凶狠，时时逼得杨文远接招，否则就得损折一二子，杨文远又是不平输的性子，不愿步步让人，只得强应，无暇另顾他处。
下边双方越下越多，各自牵连一块。白有时机杀黑，黑亦有时机杀白。
但杨文远感受越来越不妙了。
杀不外他！
对，就是感受杀不外他，明明双方下边棋子一般多，但他气势十分之凶狠，步步紧逼。难道只是因为白棋右下比我左下厚实几分？就算如此只要我将中腹、左下两块棋联系起来又能奈我何？
此时双方鏖战至中下边腹，谁也脱身不得，杨文远想要联系左下，但是因左下结构未成，非得数着无甚失误而白棋不再紧跟强打，而且放弃中腹出头的可能，光是放弃中腹出头就已经是丢了先手，又给他把白棋变厚实的时机，即是是中腹认栽，一心在左下守成，再难寻时机吃掉中下一片白棋了。
是继续与他往中腹坚持，蒙受着中下，左下被支解两块的风险，但有时机争夺下整其中下大场，只要大场拿下，左下不救自活;照旧尽早放弃中腹出头的可能?回首牢固左下，使之与中下相联系，然白棋连成一片，再也没有好时机吃下他。如此白棋联系右下，我联系左下，各人各自活一片棋，但我中下实地不如他多，又不如他厚实，退让又丢了气势，这样白棋稳赚不亏。
杨文远两难抉择，望着墙壁上的昏黄油灯愣愣入迷，眼眸里映出两抹幽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