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那个小姐姐是哪里来的?”野原贴着耳朵问司辰。
司辰用双手全力撑住他那把玄铁剑柄,一直重复前刺这个剑招,道:“她不是我姐姐。”
“那她是谁?”
“棠西啊。”
“她也是你爹带回来的?像加玛一样?”
司辰点颔首。
“我觉得她武功蛮不错。”
“是你太弱了。”
“......”
野原资助司辰摆正姿势,他一直片面认为,自己是兄长,理应肩负起身为兄长的责任!他又问:“对了!连伯父他们什么时候过来?”
这时,被加玛硬拉去房间休息的棠西,双手背在身后踱了过来,她朝他俩笑笑,坐在旁边一个木桩上。
“听说你大病初愈,怎不多歇着呢?”野原问,他对棠西摔跤的事另有点自责。
棠西耸了耸肩,问道:“他们三个是结拜兄弟?”
“没错。”司辰应声。他开始练下劈了,他每天都是练习这些剑的基本用法。虽然他也想学习真正的剑法,可庭誉再三强调最简朴的是最重要的更是最难的,他相信他父亲。
野原连忙解释道:“我爹和庭叔叔结识得早些,他们在凉州赛马,不打不相识,之后他俩作伴去湘西,途中碰见了连伯父,三人深觉相见恨晚,就效仿前人结拜成了兄弟。”
“连伯父是我娘的师兄,我爹因此与我娘相识。”司辰道。
野原接着道:“他们三个同过生死、共过磨难!但那都是已往,各自立室后,一年到头也见不着什么面,今年中秋,似乎是连伯父说会会。”
棠西点颔首,起身于芭蕉树下捡起一颗鞠,扔进野原怀里,三人分作两队玩蹴鞠游戏,满头大汗。
连纵合带着连横申时才到。
棠棣亲热地迎出去唤道:“师兄,你来了。”
相比于寒焰、庭誉,连纵合显得成熟稳重多了。他衣着整洁,面容规则,身形挺拔,举止颇有风度,不苟言笑。连横较野原略大,与其父亲极为相似,十三岁的身板,神采凛凛,就连仰视别人时也掩不了眼神里的一股子傲气。
年老一来,自带威严,寒焰庭誉似收敛许多,言语有礼,少少放声大笑了,几个孩子也受熏染,服帖服帖陪坐着。只有棠棣愈发欢心,一个劲地跟她师兄外交,问:“嫂子怎么没来?”
“她非习武之人,体弱,哪里受得了这舟车劳顿。”
“那他日我去看望她。”
“你若想去,明日与我们一同上路罢。”
“师兄明日就走?怎不多留几日!”
庭誉忙劝他年老:“许久未见,年老多留几日罢!”
寒焰急了,他是计划多玩几天的,若年老走了独他留下,就少了那么点意思,接道:“年老莫不是想嫂子了?嫂子还能陪你吃酒不成?她酥得那样倘一沾酒还不化了!论喝酒哪比得上咱兄弟几个一起痛快!常言道‘一猪吃着糠,二猪吃着香’,大伙一块儿吃喝才够劲是嘛!快别盘算着明日走啦,好不容易聚了,年老难道要扫了我和老三的兴!”
连纵合抿了抿唇,搞不清哪个是猪,便道:“明日再说吧!”
棠棣与加玛去准备晚饭,遣了几个孩子出去玩,留下三兄弟把杯痛饮、谈天说地。
当红日伴着淡霞徐徐作别于西天,月亮早已浅浅地隐现在蓝灰灰的钟楼上方。加玛去前堂召孩子们用饭时,棠西正趺坐在梅花桩上寓目连横他们蹴鞠,指尖和着暮鼓声一下一下击起。
加玛望了望天,随意说了句:“雨来了。”
戌时一刻,人都聚在左室,围坐在满桌子的美味边,蒸羊羔、东坡肉、玉珍脍、炒沙鱼衬汤、涮暖锅......另有几样加玛的家乡菜及月饼点心。各人其乐融融地吃喝,有滋有味。三兄弟推杯换盏,寒焰真是一天到头没清醒过,赖着庭誉一起击箸而歌,唱道:“君不见黄河之水天上来,奔流到海不复回......”
亥时,赵忠早已离席,孩子们浅尝了点酒,全被加玛领去睡觉,也就剩棠棣在三兄弟旁替他们布菜添酒。
深夜,月亮隐入厚厚的云层,四下一片黑暗。睡在西厢第一间房的司辰,迷糊中听到一些差异寻常的消息,他动了动眼皮,睁开眼睛。
该是什么驱使着,他穿好衣服,推开隔木门,踩着越来越响的消息,转进左室。
他像个局外人看戏那样,将眼前这幕戏深深刻进脑海里,将永远记得......
连纵合正挥剑与几个黑衣人周旋打架,寒焰、庭誉纹丝不动地趴在餐桌上,背部汩汩喷出血,棠棣扶住庭誉的身体怆然大哭......赵忠和加玛一前一后地经过司辰冲了进去。
算不清飞尘在空中旋了几回,司辰催使身子朝他怙恃走去,刚抬腿跨出一步,便被人抓住手——是棠西,她拉住司辰迅速避开打架,将他送到棠棣身边。
棠棣哭花了脸,满目寒凉,沾满鲜血的双手捧着司辰的脸道了一声:“对不起!”这三个字自棠棣胸腔深处裹挟着一股灼热的决绝气息逡巡在司辰脸庞,司辰没听见声音,只辨出口型。
又有数名黑衣人如蚂蜂一般群攻而入,棠棣拔出庭誉的佩剑,不要命般杀到加玛身边,替她解了围,似是说了几句话,加玛哭出眼泪高声喊“不!”赵忠见状立马奔到司辰身边,持剑的右手淌着血,用左手一把揽住司辰棠西,趁着棠棣加玛拼出来的漏洞躲出门外。
赵忠把两个孩子塞进后门石缝处,贴着暗影飞一般去牵马车。司辰凑过脸庞附在石面上,左眼透过漏洞望到墙角那几株白海棠隐泛崇光,款款摇曳,雾蒙袅袅,他狠狠揉了一把眼睑,竟见有点点红晕于昏昧幽暗之间弥漫怒放,似是醉颜,似是残妆。
今后,庭家发生什么事他们再不知道了。
他们知道的只有黑夜,暴雨,狂风,闪电不停,雷声轰鸣。
蓦地,马车划破一阵阵雨幕,势如破竹,疾如雷电。
拉车的两匹马儿燃烧生命,驱车的人瞪睁着圆眼,面容肃杀,全身戒备,伤口不停涌出鲜血,转瞬即被雨水冲刷洁净。
暖轿内,却似是另一番世界。
棠西把粉嫩嫩的司辰搂在怀里,司辰面目凝滞,棠西拿手抹他脸上的血渍,突然笑了,东风十里,随处生花。
“畏惧吗?”
司辰如婴儿第一次开口说话那般艰难生涩启唇:“怕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好怕的。”
司辰:“我们去哪儿?”
“哪儿都好。”
暖轿外驱车人赵忠用腹语传来声音:“他们来了!”他在七年前遭人毒哑了的。
棠西握紧手中一尺长的西蜀,她明白短剑和刚刚的声音都已提醒她,外面等着的又是一场腥风血雨。“嗖”的一声,她已蹿出暖轿,屹立于马车顶上,不惧风雨,神情坚韧。
蒙面黑衣人迅速驭马围住了马车,拉马车的马儿嘶吼一声被迫刹住马蹄。棠西面不改色,一眼盘算出明处有十七名黑衣人,人多势众,他们手执武器各异,冷气逼人。她道:“忠叔,速战速决。”赵忠毅然颔首,一眼辨出为首的那个大块头,抄起剑飞刺已往,未得,不得已陷入围杀。
棠西仍立于轿顶岿然不动,手中短剑旋转于掌心,蓄势待发,她决心要护轿内人的宁静。
眼下,有七名杀手一齐飞身向马车袭来。棠西看准时机展手放飞手中短剑,瞬间割破五六人的脖子。
棠西漠然:“这招一剪喉倒挺管用。”
其实,适才围击棠西的那七人,不外是在替为首的那个大块头制造谋害轿内男孩的时机。只是,在他劈开暖轿门那刻就被一把匕首击倒,一招毙命,也是一剪喉这招,倒在一名七岁小男孩手上。
棠西听到大块头的惨叫声便明鹤发生了什么事,冷哼:“这么多人,竟还想着使企图。”
司辰仍坐在原来的位置上,暖轿已毁,暴雨劈在身上,他开始对周遭的所有都感应如此真切,沁入心骨的严寒刺激他的意识,令他走出戏外,才立时醒悟,原来自己本是戏中人,他的眼中涌起一股酸酸涩涩的潮水,于是扬起脸,迎着绵密雨幕喊:“棠西?”
棠西低头朝他笑了笑。
至此,赵忠那边也收拾洁净了,转头瞥见司辰腿股处有血迹漫延开来......这一路连遭三次截杀,却自始至终无人近过司辰的身,这伤是?赵忠猛地想起庭誉曾言,“辰儿这孩子自小我们便拿他没措施,弄丢了他,他就在原地老老实实等着,每当我和棠儿着急遽慌找回他时,他看起来竟是一点不急,有时令他伤了,他也不哭,有一回对头拿他要挟我,他死也不从,弄得满身是伤,伤成那样一声也不吭,你说他这么大气性跟谁学的?别人家孩子也这样吗?”
原来他眼里无泪,是因不知何时已选了流血的路。
马蹄踏过尸身复又行进,可就算林中饿狼也无从知晓,它们吃进肚里的究竟是何人。
果真,雷雨天气,深山森林,最适合厮杀。暴雨卖力冲刷每一丝血腥,狼群卖力消灭每一具尸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