淳风坐在后面,双手划分轻拽一角他腰际两侧衣料。
纪齐已经成年,哪怕她仍觉得他像小孩子,究竟男女有别,如此距离,是太近了些。
但她顾不得这么多。在一切还来得及之前,她要再见阿姌一面。
在世的阿姌。
只盼她能等等她。
“就是说,最快也得明日黄昏,甚至入夜才气到。”
“是。且须保持速度连续赶路。但我们不行能不休息不睡觉。就算我行,你也不行。”
“我行。”
纪齐一怔,“你真计划不让我睡觉?很累的!”
“你不是要立功立业娶天仙?这点困难都克服不了?沈疾可以,你为何不行以?”
“我——”他气得想勒一把缰绳停下同她理论,到底忍住了,咬牙切齿道:“那是立功立业!现在这算什么?护送公主殿下出远门?这对我扬名立万娶天仙有何助益?”
“远程跋涉不眠不休难道不是历练?你日后领兵打仗,军情紧急时难道也要先睡一觉?”
他越觉察得顾淳风不似平时。忽稳重了些,论事说理的本事亦见上进。
但现在手握缰绳的是他,决定路线和快慢的也是他,她就是逞了口舌之能,也没有实际作用。
“我奉旨带你去追沈疾,君上可没划定快慢,更没说不能休息。我若实在累了,眼睁不开,也只好睡会儿。”
他做好了准备,等着骄纵公主发作,对方却噤了声。
好一阵已往,只听极轻的一声叹息被冷风吹进耳朵,那样的讲话方式,从前他并未听过:
“纪齐,那些对你来说极重要的人都还在吧。怙恃亲,兄长,姐姐,那些陪伴了你许多年的人,多数还在吧。”
拽着衣料的十指徐徐收紧,纪齐感受到了,而身后少女的声音不停掉进风里:
“但我的已经越来越少了。到十二月我二十岁生辰那日,恐怕只剩下九哥和小漠。”
纪齐听得糊涂,又觉荒唐:“你这说的什么话?你那一堆哥哥,另有我大嫂你姐姐,你把他们置于那边?”
“你不生在皇族。你不明白。他们都是我的亲人,但不是陪我长大的人。小漠是我亲弟,他和我在一起的时间也不多。九哥很忙,若非我总去烦他,相聚亦少。母妃离世后,真正与我旦夕相伴的人,只有一个。”
纪齐完全搞不懂她在说什么。本是讨论要否休息能否睡觉之题,怎么突然——
算是在剖心?
“我现在去追我这小半生里寥寥无几的,一个很是重要的人。我去跟她作别。”
原来昨日晨间在冷宫那场作别,不是作别。
明日才是。
“所以纪齐,帮我个忙吧。让我再见她一面。今日之恩,没齿不忘,来日刀山火海,必当酬金。”
草欲静而风不止。
夜色渐深,疾掠而逝的风变得更冷,带起小径两旁荒草发出一浪高过一浪的悉窣。
纪齐不知该怎么接。这样一番话,凌驾了他十八年来在情之一字上的认知。唯一可以确定的是,快,对于现在的顾淳风而言至关重要。
这是一个郑重无比的请求。
“我们现在走的这条路,已是捷径。”他缄默沉静良久,也认真起来,“我能跑多快便会跑多快,你抓紧了。”
风声变得更大。她不确定是否因对方又加了速。颠簸愈烈,她实在坐不稳,双臂向前探了探,险些要环上他的腰。
“行吗?”
手握缰绳的少年一怔,沉声道:
“抱住了。”
天边银月细且弯。星子很少,疏落挂在漆内幕布上泛着极微弱的光。
“你若困乏,我可以陪你说话。父君告诉我,远程跋涉的人最需要跟人聊天,脑子转着,就不容易睡着。”
纵然双臂围绕,顾淳风仍尽力坐直了身体,与对方后背保持着寸许距离。
纪齐正专注盯着远处泛起的一条岔道,半晌答:“似乎也没什么可聊的。我是男子,你是女子,喜好的工具太纷歧样。你又不像我姐,好歹跟父亲学了些见识,更不像蓬溪山那两个,满腹才学,能跟男子论事。实在要聊,”他想一想,“说说你在宫里的趣事?不外皇宫就那么大,能有几多趣事。”
顾淳风并不答话。
她突然在想,应仲——
应该是阮仲,的心上人,是否也是才貌兼备的美人。
纪齐听她无话,意识到自己说得太过,增补道:“不外这世上智识见识堪比男人的女子又有几个?我母亲也是不谙天下事,只会琴棋书画、主理家务的世家小姐,不也受众人敬重,多年来与我父亲举案齐眉、相敬如宾?”
淳风依然不语。一些她从未思考过的问题模模糊糊在脑中盘旋。
纪齐没法转头看,有些忐忑,忽想起她自幼贪玩,爬树抓鸟上房揭瓦倒是样样在行,琴棋书画却无一精通;她身份尊贵,又是这种骄纵性子小孩心性,要主理一个家族怕也困难,所以刚刚这番增补——
依然很不友好。
“那个,这女子嘛,嫁得好人家,相夫教子牢固度一世,便足够成韵事。学问才艺什么的,遮盖而已。母亲从前也是这么跟我姐说。所以你看我姐虽还不错,却并不真在这些事上钻营,顺其自然而已。”
“但男子的智识才学、武功武艺就至关重要,重要过他们对妻子子女的关注,这是为何?”
“这——”纪齐语塞,呆半晌答:“这难道不是世间规则?男主外,女主内,千百年来不都这样?不止青川这几百年,你看好些古史文籍里的纪录,不也如此?女子是卖力嫁人和照料家人的,要智识才学、武功武艺做什么?”
“可到最后,你们这些智识武功都了得的男子,照旧最瞧得上那些同样了得的女人。而她们纷歧定会处置惩罚家族琐事,那些柴米油盐婆婆妈妈。”
“这个嘛,适才都说了,世上奇女子少,这种情形自然也少,不值争论的。”
“但你刚说的,不外只是世俗看法,纷歧定是正理。嫂嫂说凡事分两面,那么女子也是可以主外的。”
纪齐挑眉:“女子怎么主外?带兵打仗,你们也行?”
“如果我们也像你们一样自幼接受全套训练,不是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