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阳春，朔日。
并州。百芳园中。
牡丹正开的妍。园中石几旁，坐满了青年男女，大多穿着华美，男的抬头跨剑，女的浓妆艳抹，似是富家子弟。
但这里并不是大户人家的花园，而是并州最大的妓院。
并州的其他妓院都开在城里，唯独百芳院开在城东外。其他妓院都是一座楼，每个女人只有一间房。而百芳园是一个大院子，每个女人有一个小院子。
城内有城内的富贵，城外有城上的利益。并州四省通衢，客商众多，过路客商更愿意住在城外，能省去官兵的盘剥。况且，城东是并州大侠王尔德的土地，寻凡人不敢来这里闹事。
有了并州大侠的招牌，百芳园自然成了游侠们聚焦之地。
朔日，正是少年游侠成名的日子。
正中的石几前，坐的自然是花王牡丹。牡丹又称百两金，跟她喝酒，盘头最少百两，还要看她乐不乐意。牡丹穿金挂玉，妆扮的恍若仙子，一颦一笑，妩媚无双。边上的李令郎已经漫不经心了。李令郎是并州最有名的少年游侠，人称银枪小霸王。今天，也只有他和配座在牡丹边上。边上几位，都是他的伴当。
牡丹旁边是花相芍药的石几。芍药一身淡绿，嫩的似要滴出水来。王令郎一身盛装，带着几名仆从，兴致勃勃地陪芍药聊天。王令郎是并州四少之一，也是百芳园的常客。不外，他只来喝花酒，并不加入今日的大事。
园中几十位女人，每位都有几名少年相伴。唯有最边上一位女子，不施粉黛，不事梳妆，只把头发松松的盘了一个髻。她的身边，一位少年游侠也没有，只有她的小青衣相伴。
一位布衣少年端着酒杯，施施然走了过来，一屁股坐下：
“我请你喝酒。但你得先告诉我，你叫什么名字。”
女子笑道：
“你是新来的吧。”
少年也笑了：
“你怎么知道？这里这么多人，你不会都认识吧？”
女子道：
“因为你不懂规则。”
少年一脸懵懂：
“规则？什么规则？”
女子道：
“不许陪我喝酒。这就是规则。”
少年笑了，笑的有点狡黠：
“原来有这样的规则，我还以为”
“你以为什么？”
“我以为，没人陪你喝酒，是各人嫌你长的丑呢。”
女子笑了，笑的光风霁月：
“我丑吗？”
少年看的有点呆：
“不丑，谁要说你丑，那他一定是瞎了。”
女子正色道：
“规则告诉你了，快走吧。”
少年道：
“规则是谁立的？”
女子道：
“能立规则的，自然是大人物。”
少年又笑了，细长的眼睛眯成了一条缝：
“大人物立的，让大人物守好了。我是小人物，不用守他们的规则。”转身喊院里的龟奴，
“来一坛好酒！”
这一声引来了众人的目光。一位年纪略大的游侠高声道：
“年轻人，那不是你坐的地方。你要是没地方坐，就来我这桌。”
少年向他点首示谢，却丝毫未动。笑着对女子说：
“我请你喝酒，你可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
女子盯着他看了一会，道：
“我叫凤仙。”
少年道：
“凤仙，很好。我叫天元。”
边上的小青衣青儿说道：
“凤仙有什么好，只是普通黎民家的指甲草。我们女人原来是花王牧丹的。只不外，哼！”说到这里，就被凤仙止住了。
天元笑道：
“指甲草也不错啊，既能鉴赏，又能染指甲，还能入药，全身都是宝。”
青儿道：
“你叫天元，莫非是下棋的吗？为什么又跨着把破剑？”
天元悄声说道：
“我不下棋，我这个天元是天上的北斗星。因为世人都迷了偏向，特地下凡来，为你们指引偏向的。”
青儿笑道：
“天上的神仙，都这么寒酸吗？”
天元正色道：
“天上论的是小我私家修为，不看衣着。地上的人就是被金钱迷了天性，才会迷失偏向。连你这个小丫头都学会以貌取人了，可见你们已经病的不轻了。”一副悲天悯人的模样。
青儿症了：
“说的似乎有原理，难道你真的是天上的天元？”
天元正要说话，只听有人喊道：
“列位少侠，时辰到了，听我说几句。在下八卦门易乾坤。”
说话的是名中年人，穿着长衫，并未跨剑，他立在池边的高台上，似乎比各人高了许多。
“列位少侠，今天是大伙儿扬名立万的日子。闲话少说，共有三桩买卖，这第一桩，是黑风寨的头领黑虎。此人作恶多端，也不须我细说了。我们并州王大侠特出一千金作为花红，乐成的少侠另有可能成为王大侠的女婿。有报名的吗？”
此言一出，应者如云，少年游侠纷纷站起。一人问道：
“有人说王大侠的女儿十分漂亮，是真的吗？”
易乾坤笑道：
“王巨细姐是咱们并州第一美人，而且文武双全，寻凡人能见上一面，已是不虚今生了。不外话须说明，这黑风寨十分危险，之前已有几拨少年游侠前往，都是有去无回。”
又有人问道：
“若是杀了黑虎，真能成为王大侠的女婿吗？”
易乾坤道：
“这个吗，也是大伙推测。巨细姐已经十八岁了，还未许人。听王大侠的意思，一定要找个顶天立地的奇男子，岂论相貌年纪。哪位少侠要是能手刃黑虎，一定是王大侠的门上贵客。至于以后吗，就看缘分了。”
“能当上王大侠的朋友，死也值了！”群情激昂，有多数游侠都要报名。
此时，一个冷冰冰的声音说道：
“就凭你们？也不撒泡尿照照自己，还想跟我争巨细姐？早些滚回去吧！”
说话的正是银枪小霸王李令郎。他个头不高，但此时立在石凳上，登时比众人高了一头，盛气凌人的模样，吓退了不少人。
易乾坤令人抬上一个箱子，笑道：
“列位少侠，咱们照旧老规则，听天由命。抓到红丸者中标，抓到黑丸者可去接应，如乐成亦可分红。抓到白丸的兄弟，只能等下一次了。”
共有十几人上去，李令郎的一名随从抓到了红丸，李令郎大喜过望，抢过红丸，在牡丹的粉腮上香了一口，众人哄笑。
一名游侠喝道：
“不公正，我们都是一人抓丸，他连随从共有六人，不公正！”
李令郎笑道：
“我们六人同进同退，有一人抓到，便一起前往。你也可以找随从啊。”
这名游侠又道：
“易主事，这样合规则吗？”
易乾坤道：
“抓丸时并未限制组队前往，也合规则。李令郎上次也是六人加入，却未抓中。”
李令郎举起酒杯一饮而尽，带着五人抬头而去。却有一人悄悄溜了。
易乾坤将红丸重新放回箱子，说道：
“这第二桩买卖，是我们邻州的都尉司马工具，此人鱼肉黎民，吞并土地，强抢民女，各人敢怒不敢言。依据《白马盟约》，游侠可径杀之而无罪。我们并州游侠辈出，不光管自己的事，邻居的事情也要管一管。这标花红五百两，出标者不愿具名。”
有人问道：
“《白马盟约》是真的吗？易大侠曾见过否？不知里面说的什么？”
第一桩生意虽然危险，究竟杀的是盗。这第二桩，就是果真杀官了。虽说各人都多次听说过有《白马盟约》，却无人见过。
易乾坤正色道：
“这位兄弟问的好。这《白马盟约》千真万确，是我们高祖天子和江湖十大门派首领配合订立的。我虽未亲眼所见，但王大侠说他见过。王大侠的话，谁能不信？这盟约里面只有三句话：非吾子孙而王之，天下共击之。仕宦欺民罪大恶极者，游侠可径杀之。豪强霸民罪大恶极者，游侠可径杀之。高祖说的明白，像这样的坏官，游侠可直接杀之。若能乐成，保你无罪。”（详见拙著《谋秦》）
众游侠欢呼雀跃，纷纷报名。
天元怡然自得，只顾和凤仙喝酒。青儿问道：
“你不是星星下凡吗？怎么只顾喝酒，不去报名？”
天元再饮一杯：
“我既不想当王大侠的女婿，也不想要花红，为什么要报名？”
青儿问道：
“那你来干什么？”
天元道：
“我自然要干些和凡人们差异的事。”
只听易乾坤又道：
“这第三桩吗，是我们本州的铁氏五虎。这五虎吗，不用我细说，各人都清楚。花红是半吊钱，这照旧由十七位苦主配合对的。这十七位，都是城西的贫苦黎民，有的是被铁氏强占了地，有的是被铁氏强占了女儿，报官也无用，因此来找咱们游侠，大伙有愿去的吗？”
众人一阵哄笑：
“铁氏五虎比黑虎更厉害，却只有半吊钱，哪个半吊子会去呢？”
易乾坤问了两次，无人应答，说道：
“若无人报名，这桩生意就免谈了。”
天元又饮了一杯：
“我去！”
青儿忙道：
“你是不是傻？我适才是逗你玩的，这铁氏五虎厉害的很，王大侠都不招惹他们，你去送死吗？”
天元笑道：
“我就是要干些凡人们不干的事。”站起来走到易乾坤身前，一众游侠都看着他，鸦雀无声。
易乾坤道：
“这位少侠，高姓台甫？”
天元道：
“我叫天元。”
易乾坤道：
“天少侠，我看你是第一次来，不知道并州五虎，我把详情告诉你。
这五虎，是父子五人，父亲铁手，四子铁龙、铁虎、铁豹、铁彪。
铁手是外地人，流落并州。在城西胖头油饼摊用手从热油锅中抓出六张饼，自此便有了铁手之名。胖头将他招为女婿，生了四个子儿，都是浑不畏死的滚刀肉，惭惭成了西城一霸，可与城东的王大侠分庭抗礼，势力相当。但为人却比王大侠差了好大一截，王大侠扶危济困，开的都是粮店药店正经买卖，粮店每年施粥，因此名声极好。铁氏卖私盐起家，厥后开了赌场，城西的土地被他巧取豪夺，占了不少。四个儿子，都是妙手，据说铁龙十几岁时就独自打死了一只猛虎。还养了有百十名打手。
少侠纵然武功再高，究竟孤身一人，还请多虑。”
天元道：
“道之所在，虽千万人吾往矣。”
出门而去，留下一脸惊奇的众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