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辛丑年,八月廿八】
扬州郊外的古刹。
未时,太阳当照。
古刹偏院的一间禅房里,修远云正盘坐调息。
禅房静寂,忽有一人推门而入。
修远云收敛真气,睁开双眼看向门口,只见修晔端着碗浅棕色的水徐徐走来。
“少主,给。”
修远云致谢后接了碗,随后将一颗玄色药丸放进水中,药丸很快便完全溶解,浅棕色的水也酿成了深棕色。
修远云徐徐饮尽。
修晔的目光一直盯着碗,直到修远云完全饮完融了伤药的水。
他接过碗,问道:“少主,我们真的要继续待在这里吗?”
修远云站起身:“如今情况,我们只能相信花酒月,而且他救过我,应该不是敌人。”
修远云这么说着,眼中又有些忧虑。
修晔心知修远云是在怀疑花酒月的真实目的,他面带忧色,语气恳切道:“少主,你也知道,我一直是不相信花酒月的。
“我觉得我们照旧该早些离开这里,不应在这里等星辰阁的人。
“金铃铛已经丢了,师父的线索断了可以再找。要是你失事了,这一切就真的什么都不是了。
“星辰阁妙手众多,另有七刃……”
修晔说着,脸色已是有些发白,他顿了顿才继续道:“要是碰上星辰七刃……”
他又不再说下去,只是脸色越发忧沉。
修远云脸色也暗沉了下去,他不是没想过,如果真是这样,那……
可是,这或许是唯一的线索了!
许久的静寂。
修远云紧了紧手中的剑,慎重决然道:“修晔,你现在就在古刹中找个最宁静的地方躲起来,等这里完全宁静后再出来。
“若我真的失事了,你就告诉姐姐,让她找戚长老一起去莫夜城,一辈子都别再回流云庄。”
修远云说着,眼中已是染了浓浓忧沉。
修晔面有担忧,刚要说什么时修远云又道:“修晔,我知你心意,可是我真的不能放弃这个时机。我心意已决,如今只担忧姐姐。”
修远云蓦地握住修晔的肩膀,诚切道:“托付了!”
修晔知多说也无益,颔首允许,又略有酸涩道:“少主,你一定会平安无事的!”
修远云颔首:“你现在就躲起来。”
修晔向修远云作揖离别,慢慢走出了禅房。
然他走出禅房,走了很远后,脸上的极重悲色慢慢消失,终是忍不住弯了嘴角带上了一丝幸灾乐祸的笑:什么令郎无双,什么“江海月明”,还不是我手中拿捏的蚂蚁。
修晔走后,修远云继续调息着内力,却越觉察得内力不受控制的狂暴。
时间一点点已往,他终是控制不住狂暴的内力,内力犷悍冲撞,他只能将内力顷间发泄出体外。
值得修远云庆幸的是,自身没有受到内力反噬,但他知道,这内力颠簸定会引起在古刹中的、救他那人的注意。
他推开房门时,便见到花酒月站在门口。
花酒月的应约而至,让他对花酒月的怀疑淘汰了许多。
他与花酒月客套一番,风月逢突然到来,而风月逢对他说的话,让他惊惶难安。
夜的寂静笼罩,黑暗来临。
荒郊的寂静,宛如身处虚无,周围尽是黑暗,弯月星光都被乌云遮住了,只剩野兽的眼睛,绿油油泛着光。
修远云似乎闻到那些野兽身上的血腥味,只感受周身严寒。
噬心蛊。
他们知道噬心蛊的事?!
那么这一切又到底是怎么回事?
花酒月真的可信吗?!
修远云紧了紧手中的剑,眼中浮上狠戾。
一小我私家突然泛起在他的面前。
修远云心中一惊,长音破空而出。
花酒月一个侧身躲过汹涌的剑气,与修远云四目相望。
花酒月道:“这把剑,真是不错。”
“你到底在谋划什么?”修远云的剑依旧没有收回,剑尖直指花酒月。
修远云的脸上依旧挂着优雅得体的神色,但话里透着森森寒意,周身也皆是杀意,让人不禁有种毛骨悚然之感。
花酒月的声音有些酷寒:“修少主,再怎么说来,我也算对修家有恩,先走的那位也算修少主的救命恩人,你到底又在怀疑什么?
“或者说,修远云,你到底相信什么?”
花酒月的话让修远云心下打了个冷颤。
似乎很久之前,也有人问他,“你究竟相信什么?”与此差异的是,那人也回覆了这个问题,“你只相信你自己。”
但修远云脑海里一片空白,他怎么也想不起那人是谁。
他突然响起古刹禅房时的怪异情况。
是因为噬心蛊吗?
噬心蛊怎么会酿成这样?
这里面出了什么差错?……
修远云强压心中突如其来的不安,将长音收入鞘中,笑着道:“前辈说他先行一步,处置惩罚前面的机关埋伏,让我在这儿等花兄。”
修远云的语气温和有礼,刚刚的森然瞬时散失无踪。
他的笑容依旧暖和温暖,似乎刚刚的一切从未存在。
花酒月望着修远云,心中一叹,但仍答道:“那我们也走吧。”
花酒月与修远云两人一时间陷入了尴尬的缄默沉静,但这缄默沉静很快被迅速亮起的火光打破。
有一群黑衣人举着火炬将他们团团困绕,困绕圈不停缩小,终是在惜不成的一声令下停止了。
修远云远远望着星辰阁阁主惜不成,心中暗道欠好。
惜不成竟然真的亲自出动,而自己撞上的这个困绕圈,居然就是惜不成领导的。
看来自己的运气真是十分不佳。
惜不成身边一个有些矮胖的小胡子扯着嗓子叫道:“花少侠,我们阁主有令,只要你不要再管此事,将今日之事看成从未发生过,星辰阁的大门依旧为花少侠敞开。
“我们只要修远云,还请花少侠行个方便!”
修远云这才发现,惜不成身边另有两人,一个就是刚刚喊叫的小胡子,另有一个高高瘦瘦的白皙书生。
这两人均是星辰阁堂主,小胡子是玄武堂堂主罗复,江湖人称“青云手”。
而那个白皙书生,虽然看上去面如玉冠,甚至有点柔柔弱弱,但他是让众多武林人士闻风丧胆的青龙堂堂主——“白玉阎罗”季无伤。
“修少主,你的面子挺大的,连惜阁主都出动了,而且你这身上,似乎有些工具。”
花酒月的语气就似乎在说什么平淡无奇的事,但修远云却是心中没由来的一惊:那碗药?
影象络绎不绝,这段时间的事不由分说、一个叠一个挤进他的脑海,混杂模糊间一个熟悉的面容徐徐扭曲,徐徐笑得恶毒。
修晔!?
一个月多前,有神秘人传信于他:“欲知修齐缘之事,速到扬州城。”
他知此行定是凶险,可事关自己的爹的消息(修齐缘),他毅然决然前去扬州。
他与修晔出了兵崖古道便有人一路阻碍,过了灌黎河之后更是遇上了大队人马的伏击。
他与修晔在伏击中被花酒月所救,后两人在金桥客栈又遇到了星辰阁的人。
整个金桥客栈被星辰阁的人在黑暗重重困绕,那时他才知道自己中了焚香萤,也越发确定了扬州真有他爹的线索。
后不知花酒月用了什么要领,将他(修远云)身体里的焚香萤移到了他(花酒月)身上。
花酒月易容成他的模样,两个“他”向两个偏向离去。
花酒月靠着焚香萤引开险些所有星辰阁之人,而他流通无阻前往扬州,途中与修晔重聚,可是当他遇到修晔之后,便有星辰阁的人发现了他,且他一路都未挣脱……
修晔与他一同长大,可谓手足之亲,甚至是他现下唯一的真心挚友。
扬州之时,他虽有过行迹袒露于修晔有关的想法,但也被他迅速坚定地否决了,只觉定是花酒月那边袒露了。
可是现在细想在扬州时的种种情况,到厥后铃铛被夺,身受重伤……
修晔叛逆了他?!……?……
修远云的心不禁紧缩,握着剑的手也不由收紧,青筋毕露。
他的眼中是藏不住的悲怒与杀气,完全没了往日的优雅柔和,浊世佳令郎的形象。
“江海月明”修远云,永远只是人们眼中的样子,谁又知道他经历了哪些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