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章 萍水相逢

　　周南转头看时，却是那少女，身上照旧那件蓝裙，上身却披了一件白色蓬松的裘皮短夹袄，外罩一件玄色披风，头上却没有了那件珍珠琥珀头饰，只用一条黄色抹额拢在头上，显得比白昼里轻松随意。只是少女自己，那个侍女没有随着。

　　周南站起身，说道：“朱紫不是也还未歇息吗？”那少女回了周南一礼，光洁的脸庞上仍有淡淡哀愁，轻声说道：“大郎不必多礼，山野之间萍水相逢，不以俗礼相称，奴家便如那位好汉，唤你大郎了。”见这少女落落大方，周南只得颔首应是。

　　“奴家是看你从帐里出来，对火独坐，想大郎定是有烦心事，若大郎愿意相告，奴家在燕京城中也有些名声，愿尽力解大郎之忧虑。”

　　周南道了谢，说道：“不如意事常八九，也没甚大事，不值得相扰朱紫。”

　　“不如意事常八九……”那少女喃喃重复着周南的话，不觉间坐了下来，若有沉思。周南也坐了下来，只是拨弄着干柴，让火稍微旺一些。

　　“我大辽国兴国二百余年，本应国祚昌运，谁曾想现在却失去半壁山河，国朝中奸臣得势，奈何奴家一介女流只本想能奉承家母，一家人平安，却被奸人诬告，当今圣上偏信诽语，逼反我姨丈，赐死我母亲，奴家弟弟又决意为国尽忠，只剩奴家一人在这天地间……”那少女低声诉说，却又像是自言自语，声音渐至无声。少女忧恐至亲之人一一离去，却无能为力，周南时伤心自己人分两处，恐怕永无再见之日，伤心人各有怀抱，一时间二人都不说话了，唯有哔啵的烧柴声音。

　　不知过了许久，那小侍女过来道：“夜深露重，请主上安歇吧。”那少女站起来，向周南道：“请早歇息。奴家睡了。”便岁侍女回帐去了。周南困意上来，也钻入帐内睡了。

　　第二日，高远见周南醒了，在帐内扯着周南胳膊，轻声说道：“昨日闻听得那护卫叫“大皇子”，怕不是皇族之人，与皇亲贵戚，不是一路人，及早分手了清净。”周南颔首道：“高年老说的是，照旧早回我们高老庄自在。”高远对周南嘴里的“高老庄”也是习惯了，嘴角一咧，怪笑道：“我还以为你这厮见了天仙般小娘就忘了芸儿了，哈哈。”周南嘿嘿笑道：“高年老说笑了，只是闲扯两句，不妥真。”

　　两人说笑着起身到了外面，那少年姐弟也已起身，早有众侍卫将早饭摆好。却不是什么手抓肉了，是和汉人一样的四碗米粥，另有几样清淡菜式，四副碟著，划分摆放。高远和周南见那少年姐弟坐了，那少年又请二人坐下，四人便默默用饭，只是那少女似有心事，吃了几口便停著不食，周南夹拿筷子先是习惯性的在碗内侧壁上顿了一下，让两根筷子对齐，然后用筷子拨着米饭吃，夹了一口菜后，又习惯性的在碗内壁上顿了一下筷子，那少女默默无言的看着周南用饭的行动，周南仍是自顾自的吃，他用饭一贯都是目不他顾。

　　待四人吃完饭，又有侍卫送上四杯茶请四人饮用。喝过茶水，那少年付托一声，众侍卫便开始收拾工具，撤了帐篷，装在马上，那少女用契丹语付托一声，几个武士便把那只老虎尸体横担在马背上，皇族少年便请高远引路下山，高远和周南二人在前面带路，后面一众人追随，迤逦下山而去。

　　“权贵之人，恁般不隧道，大郎你杀的虎，却被他们带走。也罢，就当是交了租吧。大郎，莫要盘算。”高远不忿的嘟囔着，又怕周南在意，急遽劝解着。

　　周南不在意的说：“却是小看我了，这山上多的是，高年老你若喜欢，他日给你捉只小的，让它给你看门护院。”

　　二人嬉笑着，不觉间便走出椴树沟，二人停下，向皇族少年道：“请朱紫沿来路返回即是，小人二人便从这里回寨子了。”

　　那少年点颔首，下马老实地说道：“二位义士，若他日到燕京城里，自会有人请二位到鄙宅歇息，今天变就此别过了。”高远连称不敢当，又和周南向那少女离别，转身向自己的高老庄而去。

　　身后却有人叫住，原来是侍卫头领胡都古，牵马在前，后面另有两匹马，一匹马空着，随着两个侍卫，另一匹马上只是横驼着那具虎尸。高远不解问道：“不知有何付托？”胡都古道：“奉我家小娘命，此虎是这位好汉所杀，理当归好汉，我家小主人只恐二位未便带回，故而令我三人送二位义士到寨中。高年老头前引路吧。”

　　周南转头看时，见那少年一行人已经走的远了。高远见如此，便不再推辞，引路前行。一路行来，那胡都古甚是健谈，说些燕京城趣事，见有野兔就射上两箭，不觉间来到高家寨外面，已是午时时分，胡都古停下来道：“我三人还要追上小主人，今日便不到高年老家中叨扰了。他日到燕京城，自然会有兄弟引二位到主人家中款待，到时由我做东，好与二位痛饮。”高远再三称谢。胡都古三人将虎放下，骑上马，扬尘而去。

　　高远尴尬地说道：“这回却是冤枉了人家，端的是仁义豪爽。”后一句却是在夸这少女了。

　　二人协力抬着这老虎尸体往家中走去，一路上看见的人问了情由，都对周南夸不停口，都道大郎神勇。一起帮二人将老虎抬抵家中，高芸见了自然欣喜，却又嗔怪周南不敬服身子，为人犯险；一转眼看到高远在旁边嘻嘻笑，高芸跺脚嗔怪道：“大郎犯险，你却不赶忙搭手相助，现在还笑……”高远见妹妹责怪，忙道：“下次，下次定挡在大郎前面，不教大郎伤一根毫毛。”

　　高远又对周南道：“大郎要如那边置这老虎？”周南道：“我自己一人，饭都是在年老家吃，要这何用？便给年老处置吧。”

　　高远点颔首，也不客气，向院中乡邻道：“今晚在坪上草堂前杀虎吃肉，望列位回去转告邻好，各人热闹一番。”众人听高远如此说，都一哄而散，纷纷去转告乡邻。

　　高芸、高远和周南三人吃了饭，便去请几个同伴来，把老虎抬到坪上草堂前，又请来老郑头，在老郑头指点下，将虎骨、虎鞭、虎筋、虎胆等有用之物留下，这些工具周南都送给了老郑头，算是赔偿老郑头的酒了。虎皮剥下来，剩余的虎肉都带到坪上草堂前大锅煮熟，寨子里知道的男女老幼都赶了过来，看着那斑斓的虎皮，啧啧赞美，都道高远周南二人好身手，上山打得虎，真真是英雄少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