葛府书房里，没了碍事的天子，葛雍盯着张寿，刚刚那满脸没好气的心情无影无踪，取而代之的是笑眯眯。他甚至犹如从前逗自家小孙儿似的摸了摸张寿的脑袋，眼见关门门生有些尴尬地忙不迭躲开，他也不以为忤。
“你昨天夜扫九章堂，捣腾的这一出算是冒犯了国子监许多人。可今天有人出首密告周勋，你没有因为一点恩怨就对他落井下石，结果不光撇清了关连，反而还让周勋不得不记你的情，做得好，没给我老人家丢脸！”
“而对皇上说假话，出自善意，也知致谢罪，总算弥补得已往了。”
张寿马上暗叫侥幸。在国子监那会儿，他虽然发现天子似乎并没听出他话里的破绽，但本着谨慎为原则，他确确实实是计划转头请葛雍资助递个谢罪书上去的！
他觉得自己此时说什么都有些标榜自己的味道，当下只能干笑以对。
而葛雍显然也没有揪着这么一件事不放的意思，究竟，天子说的那一茬，他欠好拉上张寿辅佐，但他很感兴趣的是张寿测定牌匾是否空心的措施！
“皇上既然让我来测定太祖牌匾是否空心或者有暗格，那我得先好好问问你此法的原理。如果真的好用，只用来搪塞一块太祖题匾，小题大做了，判定有人是否在铸造金锭和银锭时造假，那才最有效果。来，具体说说你是怎么想到的？”
张寿只能干笑。阿基米德定律可不就是相传阿基米德在判断皇冠是否纯金时，冥思苦想后许久，刚刚灵机一动得出的？
他想了想，到底照旧决定仔细解释一下：“老师，无论是阴沉木也好，金银也好，只要同等质料同等重量，那么它们的巨细应该是同等的。但因为这些工具的外形，不像九章算术中提到的阳马鳖臑之类的那般规则齐整，所以无法盘算实际巨细。”
自诩算学宗师的葛雍虽然明白张寿的意思，略一思忖就颔首道：“有原理，继续说。”
“既然盘算不出巨细，我们就只能用此外要领来盘算和比力。所以，水就成了一种很方便的判定尺度。因为同样巨细的物体入水，那么排开水的巨细应该是同样的。如此通过在水池边刻痕标志，就可以很方便地比力物体实际巨细……”
张寿一边说一边想，要想完全解释这一原理，光是数学还不够，简朴的物理学知识乃至于什么质量、密度、体积、浮力等等术语，都有须要拿出来，否则日后对不是葛雍这等精通算学的人解释起来，那无疑大费周章。
九章算术里的那些拗口术语也是一样，最好能请葛雍出本书，推广一下四棱锥三棱锥矩形正方形立方体之类的相关术语，否则光是阳马和鳖臑之类的，那真是毫无直观性。
就如同罗司业徐黑子和那些个国子博士一样，轻易人看到听到那两个字，基础一头雾水。
而葛雍已经名顿开：“很好，我明白了。如果那牌匾不是阴沉木，而是金丝楠木之类的软木，就要麻烦多了，少不得要绑一块重物入水。虽然，此等措施不能完全保证准确，只能说是大致准确，因为物体入水，很容易溅水花，出水则容易带出水珠，刻痕也未必精准。”
“老师说的是。”张寿呵呵一笑，随即忍不住又打了个呵欠。
“我转头会让人部署一下，尽快测定一下太祖牌匾到底有没有空心暗格……说实话，我觉得没有。”
张寿暗想。我也觉得没有，否则太祖怎么会在宫中留下满屋子手迹，还能让楚宽这样的阉宦视若珍宝，世代薪火相传？
葛雍说过正事，继而就不满地冷哼道：“对了，小莹莹之前也跟了皇上过来，但被我撵回去了，她昨天晚上把你娘安置在齐老头那屋子里了，哼，忘恩负义的小丫头！”
知道母亲并未借住在赵国公府，张寿不禁大为谢谢看似大大咧咧的朱莹。曾经阅尽千帆的他可以不在意赵国公府的富贵，但吴氏很难做到。巨细姐能这么心思细腻，实在是难为了。
心念一转，他连忙对葛雍问道：“老师，我之前带来过的阿六，另有小齐和小呆呢？”
葛雍这才意兴阑珊地说：“都在门外呢，我付托了带他们去客房，结果那两个执意和阿六在外头等你，显见是不放心你。”
张寿闻言连忙快步出门，随即把两人连带阿六都给叫进了屋子。
还不等他特意拎出邓小呆给葛雍做个介绍，就再次获得了一声冷哼：“少来这套，小齐我之前是见过了，小呆我也早就见过了，否则我知道融水村有你这么个关门门生？上次我在清风徐来堂就发现陆家老幺似乎有点算学天赋，刚刚听皇上说，何止有一点，你运气真不错！”
“气死了，我老人家名义上收了那么多学生，除了你小子，有半徒之份的顺天府尹王大头，竟找不到几个有算学天赋——就算有，也都忙着做官上进，可你小子居然轻易碰到三个！”
张寿没想到桃李满天下的葛老师竟然在嫉妒自己的学生运，除了笑别无他法，可葛雍因为想到王大头，突然又想起了另外一件事，当下便指着不孝门生继续喷。
“顺天府尹王大头今天早上特意派人送信给我，说他昨天晚上召见小呆，小呆还献了个什么柱形图和折线图，说是统计钱粮、人口、收入、支出很是直观，又是你捣腾出来的吧？有什么新花样也不知道先给我这个老师看，你这是先斩后奏上瘾了是不是？”
我这不是来不及，昨天晚上先回村了吗？我哪想到邓小呆区区一个令史，堂堂府尹竟然会没事就见他，更没想到邓小呆行动这么快……
张寿心里这么想，却也只能无奈地斜睨了一眼心虚低头的邓小呆，随即就乖乖站着挨喷，最终赶忙保证，以后若有新想法，一定先和老师商量。
有了这样的保证，葛雍总算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轻轻吁了一口气。等到邓小呆有些惊骇地提出想回顺天府衙，齐良也说要回去看看吴氏安置得如何，他就漂亮地一摆手，让两人先离开。至于木头人杵在角落一动不动的阿六，他扫了一眼就不管了。
“阿寿，你记着，以后和太祖天子这四个字有牵涉的人也好，工具也好，你少碰。这次太祖题匾的事件除外，究竟，你是莫名其妙被卷进去的。”
张寿没想到葛雍竟会警告自己，距离太祖天子相关事宜远一点，不由得有些惊疑。然而，他正等着葛雍进一步解释，这位当朝帝师却干咳一声，岔开了话题。
“小齐的府试名次，要不是顺天府尹王大头在御前强硬至极地驳了许多人，说不定会被人中伤。算科入府试也不知道他能坚持多久，所以，你在国子监是否能站住脚跟很重要，所以，我才很赞许你今天在国子监的那番作为。”
“王大头的算学天赋相当不错，也算你半个师兄，小呆今天回去之后，肯定会把你今天这太祖题匾的事好好对王大头说，嘿，比起那什么折线图柱形图，这测定工具是否空心，是否掺杂质的措施更有趣！”
张寿马上哭笑不得。我的老师欸，我等着你说太祖天子，你居然就给我东拉西扯，说什么算科入府试，说什么在国子监站稳脚跟，说什么王大头？
您这岔开话题也太生硬了吧？
他想了想，爽性也不追问什么太祖天子的事了，当下满面老实地说：“老师，昨夜在九章堂，陆三郎拿着九章算术里的阳马和鳖臑，把罗司业和几个国子博士，绳愆厅徐监丞问得哑口无言。虽说这是因为他们不读算经的关系，但算经用词太过繁难，也是一个原因。”
他顿了一顿，笑容可掬地说：“老师能不能以算学宗师的名义，推出一本葛氏浅易术语和符号算式手册？”
闻听此言，葛老师先是眼睛一亮，随即就用某种微妙的目光，瞪着自己的关门门生。
老人家我要是说不愿意，你就又计划先斩后奏，拿我的名义去出书了对吧？
他哼了一声，状似不以为意地说：“可以，你先给老人家我说说！”
府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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