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乘龙佳婿

第八十七章 当卤煮开始掉书袋

乘龙佳婿 府天 2554 2018-12-26 16:30:00

  夜色之中,或是睡眼惺忪离开温暖的被窝,或是恋恋不舍地离别女人的怀抱,从四面八方赶过来的学官们,全都死板着一张脸。如果不是要维持身为饱受监生敬仰的师者形象,打着呵欠的他们恨不得想骂娘。

  虽然,泰半夜的,就算绳愆厅监丞徐黑逹再快的腿,也只来得及通知了几个要紧的博士,至于正二品的国子监祭酒周勋,他欠好贸然惊扰。

  但国子监司业罗毅就倒霉了,他被徐黑子半夜三更惊动之后,还不得不来。此时现在,这位正四品的高官被几个学官蜂拥着,俨然主心骨。

  可面色肃然的罗司业,心里却一样如同其他人一般在骂娘,而且连徐黑子一块骂了进去。这么大的事,你倒是去知会那位正二品的祭酒周大人啊,干嘛要我这个司业来顶缸?

  想当初九章堂悄悄关了,连太祖牌匾都请入密室供奉的事情,那又不是我做主的!虽然也不是现在的祭酒大人做主的……

  甚至葛雍这个终身祭酒也不是不知道,还怨愤地在天子面前提了一嘴,到底被一群大学士僧人书之类的学生给劝了回去。现在时过境迁,怎么会突然被一个新鲜出炉的愣头青国子博士给闹开了?

  然而,来都来了,罗司业没措施在众多下官面前露怯,更不能在张寿那个不切正当式从天而降的国子博士面前露怯,因此只能硬着头皮抬头阔步前行,一马当先,颇有一种……风萧萧兮易水寒,壮士一去兮不复还的悲壮。

  当众人遥遥看到九章堂的时候,东边的天空已经微微露出了鱼肚白,却是即将天亮了。原本该如同甜睡怪兽一般躲在黑黑暗期待天明的那座讲堂,此时正散发着朦朦微光,再往近前,却见是一盏盏灯笼和一根根蜡烛正整齐摆放在地上。

  面对这诡异的情景,有人轻轻骂了一声,似乎是在诅咒那些不称职的巡夜更夫,可紧随着,却有人轻呼了一声。

  “那些灯笼似乎摆成了什么图形!”

  罗司业立时定睛看去,可仔仔细细看了老半天,他却觉得满头雾水。不只是他,一个个从科场过五关斩六将杀了出来,最终夺下进士身世的学官们也同样两眼迷茫,完全不懂那灯笼图案的意思。最后,照旧有一个博士气急松弛地咒骂了一声。

  “定然是谶纬,是诅咒怨望!”

  然而,他话音刚落,其他人却齐刷刷侧头看向了这位仁兄。张寿既然能被天子钦点为算科博士,足可见此外不说,至少是简在帝心之人,你这找罪名还能找得更靠谱一点吗?

  诅咒怨望,那也得有人信啊!

  恼火的罗司业没理会那个狼狈的下属,最终高深莫测地冷笑了一声:“小孩子花招。”

  随着他给这灯笼图案定性,其他人连忙纷纷赞同,这个说孩童涂鸦,那个说不知所谓……在这纷庞杂乱的摇头斥责声中,罗司业却仍旧小心翼翼地绕过了门口这几十个灯笼和蜡烛组成的大阵,随即刚刚来到了门口。

  当第一眼看到内中景象,他到了嘴边斥责立时严严实实堵在了嘴里。

  就只见这偌大的九章堂中,从大门到正中央的这一块区域,地面在灯笼和烛火的光线照耀下,还能看出清亮的水渍,明白是已经扫除过了。中央的大案上和椅子亦是闪闪发亮。两小我私家正背对他们,拿着抹布擦那大案两侧的立柱,影影绰绰能看到身上的灰迹。

  然而,这时候罗司业却一点都顾不得去斥责人家对自己的慢待,或者说忽视,因为他已然注意到,这九章堂年久失修是自然的,可除了这中央区域,两侧灰蒙蒙的,四面屋顶在灯笼的微光下,隐约还能看到蛛网之类的工具。那一刻,经验富厚的罗司业一下子名顿开。

  这些个偷懒耍滑的工具,空关九章堂,可没说连扫除都不扫除啊,这样子像什么鬼!

  他把满肚子兴师问罪的盘算摁了回去,轻轻咳嗽了一声,这才和颜悦色地说:“张博士连夜扫除九章堂,着实是辛苦了。”

  身后几个学官蓄势已久,可罗司业却带头把问罪酿成了慰问,他们就犹如蓄力已久的一拳打在了棉花上,难受得想要吐血。尤其是当中那个青衣人转过身来,看到那张年轻到极点的面孔,几个素来以年轻俊杰自居的博士那就越发不痛快了。

  人家年纪比他们小一大截不算,还偏偏长了一张出众到让人没法挑刺的脸!

  而张寿转身的同时,还叫了一声旁边正在卖力事情的陆三郎。见人立时转过身来,手上一块脏兮兮的抹布,脸上灰一块白一块,鼻子上甚至都抹黑了,他就随手放下手中抹布,微笑拱手道:“谈不上辛苦。我实在是没想到,九章堂居然连门锁都已经朽坏了。”

  一句好话事后,正计划敲打张寿不应随意进入九章堂的罗司业马上再次被噎住了。然而,更让他恼火的是,大晚上去敲门把他叫来的绳愆厅监丞徐黑子,竟是拿着一把锁来到了他面前。就只见那偌大的铁锁锈迹斑斑,最严重的地方完全朽烂。

  “罗司业,这锁确实已经朽坏了。”

  你拿这工具给我看干什么?这不是坐实了九章堂这些年来疏于治理吗?

  罗司业气得很想指着徐黑子的鼻子骂一顿,可想到人一贯即是这样一板一眼的性子,他又不禁硬生生止住。要冷静要冷静,千万不能事惠临头却起内讧……

  善于察言观色的陆三郎看出了罗司业为首这些学官的色厉内荏,立时高声帮腔。

  “这九章堂锁具朽烂,太祖御笔的牌匾也无影无踪,内中大案被老鼠啃了一个洞,椅子也险些快烂了,地面稍不留心就会一踩一个洞……我随着小先生扫除时险些不敢相信,七年前葛祖师还在这儿给人上过课!太祖天子钦点的算科讲堂,怎会落到现在这个田地!”

  张寿对于陆三郎的神助攻绝不意外,却还故意呵叱道:“陆筑,不行这么说!”

  “怎么不能!”陆三郎哂然一笑,轻蔑地说,“如果只是因为没有监生学算科,这九章堂暂且关闭也就算了,可何至于连个扫除的人都没有?但凡对太祖天子遗命心存敬意,对太祖天子亲笔题匾的九章堂有一分敬意的,都不会任由这里萧瑟冷落到这样子!”

  陆三郎说到厥后,语气已然变得慷慨激昂。用罪名砸人,我也不逊色!

  张寿见罗司业那张脸已经酿成了灰玄色,足以和徐黑子媲美,他便不慌不忙地说:“刚刚列位进来,可看到那些灯笼和蜡烛?列位可知道,这代表的是九章算术的哪一章?”

  见劈面那些人中间似乎弥漫着一股难言的低气压,没有一小我私家张口,他便笑道:“陆三郎,你来说。”

  横竖是陆三郎想的主意,那就让这家伙去掉书袋吧!

  忙活一夜的陆三郎马上精神大振:“九章算术·商功有云,斜解立方,得两堑堵。斜解堑堵,其一为阳马,一为鳖臑。阳马居二,鳖臑居一,不易之率也。合两鳖臑三而一,验之以棊,其形露矣。”

  “门外那些蜡烛和灯笼组成的,就是鳖臑的简化平面图形。”

  那一刻,罗司业和其他学官就犹如国子监那些经常被他们痛骂朽木不行雕的懒惰监生似的,尴尬茫然,险些想要找一条地缝钻进去。

  阳马是什么?能骑吗?

  鳖臑又是什么?鳖鱼有臑这个部位吗?

  单个字全都能听懂,为什么合起来就完全听不懂呢?

府天

注:阳马,底面矩形,两个三角面与地面垂直的四棱锥。鳖臑,四个面都为直角三角形的三棱锥。这两个名词还进过高考卷子……嗯,卤煮同学求推荐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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