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收季节,抬眼望良田一片金黄。晌午事后,天边有乌云笼罩,佃户徐大生怕刚割下来的麦子被大雨毁了,一路上背着麦子飞似地往家里赶,累得要死要活,还没来得及歇口气,裴家管事的便带着四五个杂役,拿着秤赶来了。
“管事的,对不住了---麦子在堂屋里,称好了直接取走即是---小的就不搭手了---天快下雨了,灶台湿了欠好生火---得先把饼烙了---”
裴家的佃户都知道,裴家夫人柳氏妊娠九月,因郎主懂占卜万象,算得腹中孩子将平安临世,如今忙着准备满月酒呢。
新粮新酒新人,最是喜气。
“行,你忙去吧。”
称的历程中,有杂役不外多拨了一厘,崔管事的便要那杂役重新称,并要求称的时候,线一定要瞄准,不行重了,也不行轻了,要尽量持平。
正是因为知道崔管事的为人正直,徐大才会放心让他自己称。
崔管事的也是佃户身世,父亲早逝,母亲一人将他拉扯大,可没少刻苦。徐各人里的情况崔管事的最是清楚。他刚和兄弟分居,最近忙着收割麦子,茅草屋才盖了两间,灶台照旧外露的。再加上小娘子刚产下一子,身子骨虚搭不上手,里里外外还得他自己亲力亲为,着实不容易。
裴家在河东郡乃是有名的望族,上一辈还出了个声名远扬的裴司空。如今当家的是二郎裴危页,也在洛都谋了官职,任散骑常侍。自打裴司空当家时起,裴家与佃客间的关系便极为融洽,从来不会因为佃客家里困难延迟交租而举事,有时候还会反过来接济佃客。
崔管事的来到另一个佃户家里,佃户见下雨了,便道:
“雨下大了,此时上路麦粒会受雨的,倒不如先在小的家里多放一日,明日天放晴,小的再专程送已往。”
“那就有劳了。”
崔管事的同意了对方的提议。
等到第二天佃户将麦子送到裴府门口,崔管事的不仅按例给了钱,还支付了佃户这一路送来的苦力钱。
这是裴府的规则,一毫一厘,也要算得清清楚楚,绝不含糊。所以乡邻都在传,裴司空留下一把尺给后人。
与裴家相交,不会亏损。
——
这日秋高气爽,万里无云。韦老夫子在院子里教授玄学,正说到兴头上,一只斑斓鸟落在围墙边的树丫上。本该认真听课的裴家庶子裴该,乘其不备拿出弹弓瞄准,嗖地将鸟打了下来。
裴该正要偷偷溜已往捡,忽听外边有下人高喊‘郎主回来了’,小脸马上舒展开来:
“父亲回来了---”
接着裴该跑出院子去迎父亲。
韦老夫子这时才注意到那被打落的鸟,捡起来托在手心一瞧,稀有的五彩羽,竟不知是何品种,便塞衣袖里想带回去养。
可谁曾想这鸟儿竟开口了,道:
“你这小辈老眼昏花,竟不识我真身。”
韦老夫子吓坏了,忙将五彩鸟扔地上。谁知那鸟落地后,周身闪现异光,化作五彩凤凰啸飞冲天,溜了一圈后又化作一绝世美人,于高处睥睨腿软瘫地上的韦老夫子:
“吾乃归墟凤主,为使君来人间探路。缺齿小儿无知,吾可以不追究,但你老来狂妄,妄想圈养孤,着实可恨!往后十年但凡汝家田地,必将颗粒无收!”
尔后又化作一道虹消失了。
家里写信催韦老夫子归家,说无端突入一群鸟儿,将家里粮食全给祸祸了。韦老夫子才知是凤主发怒,连忙朝着鸟儿远去的偏向磕头认错:
“是老头狂妄,妄想以金丝鸟笼圈养凤主,以炫耀四方,老朽已知罪,望凤主宽恕老朽——”
厥后此事传开,乡邻皆称奇,并言裴家有良木,凤凰栖焉,乃祥瑞之兆。又有人传裴家有德,才惹得凤凰停留。
——
没几日。
夫人柳氏诞下一女,取名裴玖,小名九儿。裴危页膝下已有两个儿子,如今又添了个玉人般的女郎,自是欢喜得很。
孩子满月那日众宾来贺,同郡的卫家也携礼而来。裴危页与老郎主有同朝之谊,不外他虽敬重老朗主,关系却不算亲近。而裴危页的堂叔裴楷与卫瓘是子女亲家,因这层关系两家亦时有往来。
卫瓘带了个奶娘过来,这让裴危页甚是惊奇。柳氏身子单薄奶水不足这事,他早就付托下去不许外传,也不知卫老郎主从何知晓。
奶娘姓杜,家里是种桑的,不久前还未满月的小女儿因病夭折,便去卫家给不到半岁的小郎君当奶娘,可那小郎君吃不惯杜氏的奶,一见到杜氏就哭个不停,卫老郎主怕把孩子嗓子哭坏了,听闻裴家也在找奶娘,觉着杜氏家中清寒,夫家祖上三倍都是老实人,基础也洁净,出阁前曾在本郡韦氏家里讨过生计,认得几个字,就顺道把杜氏带了过来。
究竟是个活生生的人,裴危页不敢掉以轻心,便付托侍从子羡黑暗视察。
侍从姓俞,姿容特殊,现在才十七岁,刚刚立室立业,对裴危业很是忠心。子羡乃是练家子身世,找人描了杜氏的画像,拿去试探杜氏家中幼子。
回来禀告裴危页,道:
“幼子三岁,念母,看见杜氏画像便高声哭泣。夫家姓薛,溺爱小儿常背着小儿下地。老母眼盲,不能自理——”
裴危页照旧不放心,付托崔管事的黑暗视察。厥后发现杜氏看待裴玖就像看待自己的亲生女儿一样疼爱有加,便也就放心了。
约莫半年后,夫人柳氏偶然间发现杜氏躲在角落里偷偷抹泪,便上前询问缘由。
“回禀夫人,奴婢家中大郎熏染风寒,奴婢心中忧心不已,想回家探望,但女郎尚未断奶,奴婢又怕祸及女娘---”
裴夫人笑着抚慰道:
“身为母亲,怎能为了别家的孩子,而将自家的孩子撇在一边不管呢?你且放心去吧,待孩子全愈后,再回来即是。”
柳氏还命人多支了两个月的月钱给杜氏。
……
三个后杜氏携幼子重返裴家,她身着粗麻素服,头戴白色绢花。幼子也是一样妆扮,面黄肌瘦跟个小猴儿似地,只是没有猴儿的生动。
杜氏求见夫人柳氏,只道他良人替儿子寻找医生时着急了些,不甚惊扰了河东小郡王的马车,被小郡王的刁奴活活杖死街上。
老母经受不住丧子之痛撒手而去,而幼子受了惊吓竟哑巴了。
柳氏心疼地问。
“他叫什么名字?”
“回禀夫人。单名一个午字,他是午时生的---”
柳氏同情杜氏的遭遇,便将这孩子收入府邸。于是薛午便成了裴家最年幼的家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