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九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59

　　临郭城的位置甚是奇特，四周群山围绕，只有一条与洗墨谷相通的豁口，因较燕北的怀远营更偏南些，虽不若郢都的春暖花开，眼下却已是时常见阴雨连绵。

　　甫一到王老三家中，天色便已阴沉下来，雨水劈里啪啦地倾盆而下，王老三的茅草屋破旧不堪，天上下雨，屋里也一齐随着下雨。

　　屋外雨水若瓢泼，哗哗声不停于耳，屋内雨声滴答。

　　萧绥身上的被褥是胤承让王老三新买的，因萧绥有洁疾，但只在这塌上躺了片刻，她身上的被褥已经湿了好大一块，而胤承仍坐在她身边，目光空茫茫地落在一处，不知在想什么。

　　萧绥不由得再次蹙眉，问道：“你的眼睛怎么了？”

　　胤承豁然转头“看”向她，面上终于带惊喜之色：“醒了？”

　　如果不是他原本明锐的瞳孔昏暗无光，看他面上淡然自若的心情，萧绥险些以为他现在并非身处茅草屋遭人追杀，而仍在青木宫的高床软塌上品茶赏花。

　　他本就一直握着她的手，摸索着替她切脉，面上的喜色转瞬即逝，脸色微凝，长眉拧紧，一言不发。

　　这才有点正被人追杀的感受。

　　这念头在萧绥心中一闪而过，系统忍不住道：“宿主你是不是也巴不得见到他欠好？”

　　萧绥反问：“你觉得我跟你一样，是那种落井下石的小人？”

　　“你跟我纷歧样，我是好人，你是小人。”

　　“……”

　　很好，现在连系统也欺负到她头上来了。

　　胤肩负忧道：“你现在内息在体内横行肆虐较之前更为严重——之前若我有内息在身，还能勉强为你调息，而眼下，恐怕只有师父脱手方能——”

　　萧绥淡淡道：“你何须自欺欺人，现在我全身上下转动不得，师父给了我一甲子内力，纵使他亲临至此，也无能为力。”

　　胤承低声道：“若长此以往，你恐怕会全身筋脉俱断，除却一身武功尽废，恐怕连性命也难以保全。”

　　萧绥不以为意：“还能拖上半个月。”

　　胤承听她云淡风轻的语气，胸臆间涩意翻腾不休，他本张口欲言，话惠临头又不知能说些什么，最终只是伸脱手指，触了触她的脸颊。

　　萧绥睨他：“怎么？趁我无法转动，借机揩油？”

　　听她这话，胤承脑海中俱是她往日躺在紫云阁贵妃榻上似笑非笑的模样，若不是她声音飘忽气力不足，他险些以为那满身伤痕数次濒死全是他的错觉。

　　他忍不住抿唇笑了起来，说了句本不应笑着说的话：“你怎么不哭？”

　　萧绥淡淡道：“眼泪这工具，是流给人看的，若是没人看，流眼泪有什么用呢？”

　　胤承静默一瞬，接道：“我愿看。”

　　“我不只愿看你欢笑，我亦希望你不必如此倔强，能如寻常女子一般，经历困厄痛苦时，趴在我怀中哭。我能给你的不多，但我希望把世上男子能给予女子的一切，全数给你。”

　　萧绥扯了扯嘴角。

　　她望着胤承珍视慎重的模样，突然觉得怅然。

　　一片静谧。

　　在滴答滴答的雨声中，她最终只是道：“我不是寻常女子，我更喜欢看别人哭。”

　　胤承又笑了：“我就知道你会如此说。等咱们回京，让你我落得如此田地的那些人，便全数该哭了。”

　　“你还未告诉我，你的眼睛怎么了？”

　　“刀上有毒，你我修习的心法虽能将毒气逼出，但那毒太过刚猛犷悍，恐怕要做一段时日的盲人。”

　　“眼盲也就而已，莫要让心也随着盲了。”

　　胤承刚欲说什么，王老三已推门进来，手里捧着碗热腾腾的粥——

　　他本想拿胤承的扳指在寺库换些银两，奈何寺库老板不识货，只当是普通扳指，仅给了几两银子，胤承为了不惹人注目，也未曾跟人争执，王老三一夜暴富的念头就此打了水漂，好好招待胤承和萧绥这两尊财神爷的心思也酿成了不情不愿。

　　王老三拿着那些银两买了新米，因胤承执意要给萧绥买床新被褥更是极端不耐，只觉得带上这两个累赘十分忏悔，他一进家门便扎进厨房，不想跟胤承共处一室，给自己添堵。

　　以至于过了快要半个时辰，王老三才磨磨蹭蹭从厨房里出来，又在胤承俩人的房门口彷徨半天，终于推门而入。

　　明明那男子现在满身狼狈，王老三仍下意识摆起谄媚的笑脸，走到胤承近前道：“小兄弟可要喝些粥？我这刚熬好还热乎哩！”

　　“也好——”胤承接过热粥，微微笑着致谢：“那便多谢王年老了。”

　　王老三紧盯着胤承，看他将粥碗凑到唇边，面上绝不掩饰地露出狂喜之色——

　　胤承却又想到什么，道：“我想喂内子吃些，照旧放凉些好。”

　　王老三的面孔蓦地狰狞，他还未曾来得及说话，就见胤承手腕一转，滚烫的热粥全数精准地泼在他的面孔上，王老三瞬间被烫得面皮通红，他惊怒交加惨呼一声：“你做什么！？”

　　胤承面上温和的笑意转而变冷：“这还要问王年老要做什么，为何在这好好的粥中吓药侵犯于我？”

　　王老三见事情败事，欺他眼盲又腿脚未便，猛地朝着胤承就扑了上去！

　　胤承本欲躲，后又想到萧绥便在他身后，硬生生受了这一下，就势从床上滚落到地上，省的压到萧绥。

　　王老三一个发狠，手肘狠狠击上胤承的胸口，胤承被撞得内息翻腾不休猛地喷出一口鲜血！

　　俩人争斗间，瓷碗咕噜噜地滚了出去，摔碎到地上，“哗啦”一声。

　　胤承软软地倒了下去。

　　王老三一喜，直接上前死死锁住胤承的咽喉。

　　却见胤承唇角挑起个讥诮的弧度——

　　王老三只觉得胸腹间一凉，之后就是剧痛！

　　他低头——

　　惊骇地发现男子修长白皙的手正握着一块长长的碎瓷，一边深深扎进他的手掌，一边深深捅入自己的胸腹！

　　胤承一施力，猛地拔出来，血流如注。

　　王老三目眦欲裂，虽然他已经是强弩之末，仍下意识收紧锁住胤承脖颈的手臂，想临死也拉他垫背！

　　胤承现在已经无力挣扎，任由他死死捺住！

　　雨声静止。

　　微风再也吹不动帷幔。

　　胤承突然觉得脖颈的力度一松——

　　王老三的头软软垂了下去。

　　他脖子上有一道险些削断了半个脖子的细痕。

　　他死了。

　　虽然这一切他都看不见，胤承仍勉强回首“望”向萧绥，低笑了起来：“多谢娘子救命之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