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八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48
萧绥在前面大步快走，胤承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不紧不慢地随着，面带微笑，一言不发。
现在已在黄昏与夜晚之间，光线朦胧昏暗，灯火乍起孤零零几盏，街道上往来行人却徐徐多起来，种种小吃和小玩意儿摆满街边巷口，正是京中夜市。
萧绥停下脚步，轻轻吐了口浊气。
天气太冷，甫一出口便化作淡淡一团白雾，很快消散开来，寻不见踪迹。
灯火温柔，人流如潮，她在酷寒的夜色里一人独立。
她蜷起和夜色同样酷寒的手指，纵然掌心也没什么温度，聊胜于无。
胤承上前，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我在你身侧。”
他似乎格外喜欢拉她的手，拉住便永远不知疲倦，无论如何都不放开。
如同溺水者历经重重艰难终于抓见根浮木。
萧绥望着他，她黝黑沉暗的眼中被昏黄的灯火染上一圈温暖的颜色，不复往日冷冽。
人群熙攘，她在身侧。
眉目弧度温柔，连眼神也是难得一见的温柔。
她面如素月，唇如悄然坠落的一抹轻红。
他喝了许多酒，是醉了罢，抑或是梦中？
这样想着，胤承眸色暗了暗，微微倾身。
鼻息相缠，酒香弥漫。
他眉眼不复明锐，涌动着温柔缱绻的暗潮，那视线太过撩人，萧绥模糊间险些错以为自己也喝了酒，一时醺然。
他低低唤她：“萧绥。”
“嗯？”
“娘子。”
“你醉了？”
他充耳未闻，眼中的笑意险些能溢出来：“今日得见娘子吃味，承喜不自胜。”
“那是——”萧绥本欲解释，看他浅笑的眉眼，也罢，她能察觉到的事，想来他自己也能想明白，不必在现在焚琴煮鹤。
胤承也没给她言明的时机，截断她的话，道：“你来郢都许久，一直未曾得闲，今日我带你走走这夜市可好？”
握着她的手有些紧。
萧绥轻轻颔首。
胤承眼神蓦地一亮，“你且等等。”
说罢，他便放下萧绥的手，转身挤进人群，待他再回来时，手中多了一串冰糖葫芦。
萧绥在他兴冲冲的神色下怔然接过那串冰糖葫芦，灯火下，透明的糖衣流光溢彩，艳得慑人。
他给了，她也不扭捏，咬下最顶上的一个，薄薄的糖衣嘎吱作响，萧绥轻轻嚼着，酸甜适宜的味道让她微微眯起眼。
“听闻大祭司道，你向来不喜甜食，独独爱冰糖葫芦，奈何南诏地处西南，地广人稀，冰糖葫芦这种寻常零食极不常见。”胤承笑道，“你若喜欢，我把那人召到宫中日日给你吃。”
萧绥亦笑：“听闻前朝有妃子喜食荔枝，明帝唤人自岭南摘来，骏马日夜奔袭，数匹骏马累死途中，只为荔枝味未变时至京师。殿下小气，如今到我这里，仅仅把作糖葫芦的人召进宫便将我打发了。”
胤承低低一笑，问道:“你怎知我不愿为你奔袭数千里?以区区几匹马博你一笑又如何?”
萧绥扬眉:“然后在某一日某一刻，妖妃祸国，被欺压着清君侧?”
胤承微微扬起下颌，沉声道:“我非明帝，你亦非杨妃。”
萧绥不置可否。
他忘了他的大周已摇摇欲坠。
他们两人连明帝杨妃都不如。
“令郎，夫人，不若来吃碗面，暖暖身子……”蓦地作声的店家打断了两人的对话。
店家是一对年事已高的匹俦，老太太身形富态微胖，说话的是头发花白身形佝偻干瘦的老者。
郢都富贵，夜市店肆众多，除了囊中羞涩整天卖苦力的，只要兜中稍有些钱财，都不会在这些露天的摊位上就着冷风用饭。
食客寥寥，气氛冷清，胤承携萧绥寻了个灯火阑珊的角落坐下。
两人气质容貌不俗，尤其胤承，满身尊贵气度，店家知道来了朱紫，殷切地把桌子擦了又擦，生怕惹了朱紫嫌弃。
萧绥道:“要一碗素面一碗臊子面。”
顿了顿，她又道:“算了，照旧两碗臊子面吧。”
胤承却笑了，道:“店家，一碗素面一碗臊子面。”
老者的目光在他两人间游移，面露难色，萧绥只得又道:“听他的。”
店家手脚麻利，不多时便端上两碗热气腾腾的面条，素面是胤承的，臊子面是萧绥的。
胤承取了萧绥的筷子，用茶水仔细烫过三番，再递给她道:“我本喜欢素食，只是宫中人多眼杂，却不想被娘子察觉了。”
萧绥接了他的筷子，却没接他的话，只是挑了面慢慢地吃。
老者一时手上没事，便坐在桌子上抽旱烟，烟锅冒出一圈圈的烟气，和咕噜噜翻腾的面汤锅的蒸汽融在一起，老太太却不依，在他耳边跳脚骂道:“吸烟吸烟，只知道吸烟，碗可刷完了?菜可洗净了?”
老者悻悻把烟锅放下，缩着脖子到锅前刷碗，见老太太又要张罗洗菜切菜，老者忙道:“你昨日才切得手，手上的伤还没好，洗什么菜?快放下，等着我来！”
那两人忙碌着，喧华着，胤承看着，他唇角的笑意敛了敛，突然问道:“你今天说话可算数?”
“什么?”
静默一阵，胤承垂下眼睫，答:“没什么。”
萧绥这才觉察，他刚刚一直浅笑看着她，面前的素面险些没有动。
她于是又问了一遍:“你可是醉了?”
若说醉了，他言谈举止如常，思路清晰，若说没醉，他早已不是寻常的他。
他用手支住额头，问她:“我醉了，我可以无理取闹吗?”
萧绥安然自若地放下手中的筷子:“不能。”
她如此不留情面，胤承忍不住轻笑一声。
他突然伸手掐住萧绥的下颌。
萧绥抬眼看她。
他从怀中掏出一块洁净的手帕，轻轻擦拭她的唇角，纵然她吃相极好，唇上没沾到半点汤汁。
他姿态珍重，似乎手里捧着的是比他的黎民他的天下还珍贵的事物，近乎一字一顿地认真道:“你于事事淡漠，我希望你能学会在意。萧绥，我不贪求太多，不需要你在意旁人，我只希望你能在意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