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七章 被窝里的皇太孙.37

　　萧绥直直戳在大殿上，不跪不拜。

　　大殿中气氛沉凝，静可闻针。

　　殿内起了风。

　　幽寂，轻柔，按捺着猛烈的力度，殿内圆柱上柔软的帷幔随风轻舞，恍如妖灵正倚柱摇曳身姿。

　　那不是风，那是顶尖武者心情激荡时外泄的真气。

　　纵然一丝压迫感也无，仍能让人本能得感受到威胁。

　　直接撂挑子不干了，又能如何?

　　不是说她胆怯，不敢挑战这于女修士来说前无昔人后无来者的皇后之位，只是她萧绥，从不受人制肘！

　　系统装死中。

　　它无比清晰地意识到，怒意滔天的萧绥，比满身杀意的萧绥要可怕得多的多。

　　她若抗旨不尊，惹那天子老儿恼怒，必死无疑。任务未完成而身死，辖档同带宿主，一同抹杀。

　　不外，事无绝对，现在陆庸不在，凭借她的武功，兴许能逃出这皇宫大内，仍有一线生机。

　　总之，都是九死一生就对了。

　　生来胆小如鼠的系统体现自己怂得一批，以上两种结果它都是拒绝的。要是能天降惊雷把它劈晕已往，在装死中挨过多好……

　　等等，天降惊雷?！

　　系统为自己的机智点了个赞。

　　毫无预兆地，殿外狂风骤起，电闪雷鸣，大雨倾盆而至，“咔拉——”

　　殿门被风猛地吹开，烛火“噗噗噗”接连灭了数盏，阵仗大的系统都懵了懵。

　　随着一道险些将黑夜照为白昼的巨闪，萧绥只觉得脑海中一阵刺痛，紧随着眼前即是一黑。

　　这雷光来的莫名且极迅速，只让人觉得不详。

　　胤承一回首就见萧绥双眼紧闭向前倒来，他下意识伸手一捞，萧绥便被他捞入怀中。

　　殿内沉凝的气氛一松，胤承只觉得自己也随着松了口气，他道:“她兴许受了惊吓，孙儿带她去看看。”

　　元朔帝欣然应允，皇后对萧绥还算勉强满意，嘱咐一番有的没的，便放任胤承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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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内侍原本想从胤承手中接下萧绥，奈何胤承不假借人手，那内侍只得替他撑着伞。

　　他顶着突如其来的疾风骤雨，一路抱着萧绥疾行至紫云阁，因走得急，纵然那内侍已经是一路小跑随着他，到最后进屋时，他身上的衣袍也已经半湿了。

　　老御医颤巍巍地朝胤承作揖道：“殿下无需焦急，皇太孙妃只是昏睡已往而已，并无大碍。”

　　“昏睡？”胤承愣了愣，他摆摆手，殿内的内侍立即退下，他静默片刻，从铜盆中捞脱手巾，仔细地拧干，轻轻擦上她平静的眉眼。

　　而心中被一团不知道什么工具堵住了，温温吞吞不上不下，更似乎一种名叫犹豫的情绪。

　　她是他的师妹，或许会成为他最为自得的下属，再或者……成为他的皇太孙妃。

　　他本就是骗她的，一直以来。

　　在见她面的一开始，他便下定主意要让她成为他的皇太孙妃。

　　她武功高强，得之是一大幸事，他一直苦于没有法子收服她，但成了皇太孙妃便纷歧样了，她与他绑至一处，荣辱与共。

　　他当年曾因故造访过她的祖国南诏，南诏已去，拜月大祭司仍在，他用护佑她后半生平安换了一样工具。

　　师父确实说她有大才，但并非是他信口胡诌的国士论，那是他让她放松警惕骗她来加入秋宴的借口。

　　师父曾以天衍之术推出，她入他命盘之日，即是他时来运转之时，他必须与她缔结白首之盟。

　　只是这些在现在都不重要了。

　　九重宫阙中的你争我杀，他本以为他终此一生无论走上怎样艰难困苦的路，都迎刃有余。

　　直至今日。

　　他向来善于洞察人的秉性，他了解萧绥已如了解与他相伴多年的元朔帝，以她的脾气，发现自己被设计后一定暴怒——

　　他早已设想好她暴怒之后为陛下所不容，之后再如何说辞如何运作，让她老老实实地收下皇太孙妃的凤冠

　　如他之前所做的一般，步步为营，小心谨慎，她总归是他的皇太孙妃，跑不掉，逃不脱。

　　可是，直到今日。

　　他知道了，这些通通都是借口，只是看她不知缘由地倒下，他已心乱如麻。

　　那些一闪而逝的他浑然没有在意过，或者说是发现了却被悄然按捺下的的情感一股脑涌上来——

　　她谈及陆庸对她的不轨之心的恼怒，她每次惊人之语惊人之举的新奇，她绝不设防与他相触时的雀跃——他知道她有洁疾。

　　就如今日殿上一场刺杀是他自导自演，刺杀者本就是他的暗桩，她身边的小丫鬟绿萼也是他的人。

　　只要有西厂一天，世上便没有秘密。

　　她的洁疾虽然也不是秘密。

　　听说因绿萼无意碰了她的手，她便恨不得把手洗掉一层皮才肯罢休。

　　说来，他曾对师父的推演之术嗤之以鼻。连第二日是晴是阴都算禁绝，更遑论他的命运。

　　他本一分都不信，如今已信了十分。

　　这女子会扰乱他的心。

　　这女子，不应留。

　　萧绥一睁眼便看见他的眉眼。

　　倦怠的中蓦地涌出欢喜，欢喜之后又是不知缘由的昏暗庞大冷凝。

　　那种繁复的情绪给他明锐如星的瞳孔蒙上一层薄薄的雾，让她想起秋日的湖，在清晨雨中，只是萧瑟，微冷。

　　她不囿于他眼中的冷凝，只囿于那一分欣喜，细细咀嚼来便有十分涩然意味，予自己，也是予他。

　　她问他：“累吗？”

　　以生死生死方能消解千般怀疑，他命悬一线之后还不忘削弱他的势力，那小我私家，只记得自己是帝王，从不记得自己是父亲，是祖父。

　　想来他早该适应了，只是疲惫。

　　他不答，半晌，淡淡问：“愿意做我的皇太孙妃吗？”

　　萧绥讥诮一笑：“若我答不愿意，你可愿求陛下收回成命？”

　　胤承一笑，温润暖和如春夜的风，轻飘飘地没有半点重量，更谈不上暖意：“我半生所谋皆在一把龙椅，任何人阻挡在我面前，我都不会让步。”

　　“殿下，连小孩子都知道，只有花钱才气买到糖葫芦，舍得舍得，有舍才有得。难道你不知，越是稀世之物，越是要支付一切？越是吝啬越是一毛不拔，便越是什么都得不到。”

　　胤承哑然，笑道：“稀世之物，是说你自己么？”

　　萧绥面上冷意愈甚：“殿下如此悭吝……我不愿立于你之下便在此。终有一日，你会为了那把椅子，把我以及我们这些追随你的人撇到一旁。”

　　胤承又笑：“师妹这话说的，恰似我始乱终弃。”

　　他伸手，将萧绥脸颊边的碎发拨至耳后，倾身，凑到她耳边，湿润温暖的鼻息缱绻上她莹白的耳廓，轻声道：“那便站在我身侧，让我舍不下你。”

　　萧绥眼神一动，面上仍不为所动：“山河多娇，岂能容他人共享？”

　　胤承眼中的雾气终于褪去，明锐如往昔，朗朗如烈阳破晓，他沉沉笑道：“师妹何须试我，我所求所谋皆为黎民，不为山河。”

　　萧绥不无讥笑道：“殿下大爱。”

　　胤承对萧绥这般冷言冷语向来包容地近乎无下限，他只当萧绥不是讥笑他而是在讲笑话，揶揄道：“孤本以为，你醒来第一件事即是拔剑。”

　　萧绥扬眉：“你想死？”顿了顿，她脸上冷色筱乎间消失不见，她定定看着他，笃定隧道：“那夜，你曾在我眼前求死。”

　　说完，她怔了怔，懊恼自己莫名所以的失言。

　　胤承本惊奇她的这突然之语，嘴角微动，似想说什么，却没说出口。

　　萧绥突然道：“在世是最艰难的事，可你仍要在世。”

　　胤承眼中掠过一道莫名地情绪，问她：“哪怕不被任何人认同在世的意义，仍要在世？”

　　萧绥紧抿起唇角。

　　她明白已经要求他在世了，不是吗？

　　胤承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是了，我会一直在世的，因为你让我在世。”

　　他的祖父，王叔，满朝大臣百官都盼着他死，空出储君之位。

　　她是唯一一个和他说，希望他活下去的人。

　　唯一的，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