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二章 莱斯卡纳家宴

　　布莱克没有理会他的问题，拎起盆子走到院外，将盆中的水徐徐倒到外面，只留下泡完的咸菜。

　　突然，一只黑猫喵喵叫着从院子的矮墙上踮步走来。布莱克看到它，微笑道；“回来啦？”

　　马失礼走到墙边看着那只通体漆黑的猫儿，奇道：“这就是你那只黑猫？”

　　布莱克微微颔首。他是黑猫男爵，自然有一只黑猫。

　　“之前怎么没见过？”

　　布莱克将手中的盆子递给他，徐徐抱起黑猫，说道：“我让它在外面自己野着，帮我看看镇外是否牢固。”

　　他轻抚着黑猫，徐徐走回木桌椅边坐下。黑猫在他微胖的臂弯里喵喵叫着，似乎在说些什么。布莱克望着院外静静地听，脸色随之有些凝重。

　　“怎么？”马失礼问道。

　　“镇外的魔物最近动向有些奇怪。”布莱克说道。“得抽闲出去看看了。”

　　说着，他将黑猫放到小木桌上，拿起先前泡咸菜时摘下的那枚黑亮魔石戒指，起身去摘屋前晒着的鱼干。

　　“今天得奢侈一下了。”他笑道。“可惜你没有口福。要知道我做的鱼汤，就连中央王国的国王都赞不停口。”

　　马失礼哼了一声，没有理他。

　　最终，马失礼照旧换了一身洁净衣裳，心情忐忑地去了莱斯卡纳家。

　　时隔近两个月再次进入那镇上最豪华的宅院，他却全无其时那番欣赏的兴致。

　　为他引路的是那个名为莱娜的年轻女仆，从她轻笑的样子来看，至少他今天不是作为一个恶客被迎进来的，这让他微微有些放心。

　　他在主厅见到了莱斯卡纳家的今世家主——佐维?莱斯卡纳。那是一个留着八字胡，看上去十分精干的中年人。头发打理得一丝不乱，衣着整洁，身形挺拔。

　　“你就是那位马先生？”佐维笑着与他握手。“我听妮娅和老魏提起过你。”

　　马失礼十分惊骇地与他握手，一句话都不敢多说。

　　佐维带着他在席间坐下，笑着问道：“听说你在东线当过兵？”

　　他颔首，谨慎道：“不久前还在东线。”

　　“那怎么突然退伍了？”

　　“因为我的膝盖中了一箭。”

　　佐维先生哈哈笑了起来，晃着手指指着马失礼说：“这个冒险者Joke我听过。”

　　“哈哈哈哈……”马失礼只得干着嗓子赔笑。

　　说话间魏先生已经回来。佐维邀他一起坐下，他却面色僵硬，推脱说有客人在，侍卫就该站着，于是站到了佐维的身侧。

　　马失礼有些尴尬地审察着主厅的装饰，突然看到墙上一副画像，画中的女子温婉感人，生的极美，眉眼间像极了妮娅，却要更为成熟一些。

　　看到马失礼的目光，佐维?莱斯卡纳转头望着那副画像，说道：“她是米娜，妮娅去世的母亲。”

　　他转头对马失礼说：“她是诺斯国人。听说‘米娜’在北国方言中，有各人的意思。”

　　这马失礼倒是没听说过。

　　“而妮娅，意为‘身边’。她希望妮娅能在需要资助的人身边。”

　　马失礼有些疑惑，问道：“为什么？”

　　佐维先生的目光投向遥远的已往，微笑说道：“她曾流浪于伊斯特国，在接近饿死时受到过一位冒险者的资助。她说，其时还以为那个高峻的身影就是传说中的勇者。”

　　这位北国诺斯女子，在东部伊斯特国遇到了年轻的佐维?莱斯卡纳，最终随他回到了南国索斯的这个小镇。

　　“在她最需要资助的时候，有人在她身边并资助了她。这让她感应很温暖，所以她也希望能资助那些需要资助的人。我很谢谢那位冒险者让我能遇到她，所以这些年我们也一直是这么做的。”

　　马失礼想起莱斯卡纳家在广场上搭起的粥棚，想起那粥里大方不做作的肉干，想起他们为难民修建的临时衡宇，为他们在镇外开垦准备来年春天播种的农田……

　　他向那副画像投去尊重的目光。

　　“妮娅的伤，我很歉仄。”他看着佐维?莱斯卡纳，真诚说道。

　　佐维脸上的笑意徐徐收敛。

　　“要说我不在意，那是假的。”他说。“你没能掩护好我的宝物女儿。”

　　马失礼低下头，准备任他责骂。

　　“听说你准备离开这里。”佐维说道。

　　马失礼猛然抬头望向他身边的魏先生，没想到他听到了他们在学塾里说的话。

　　佐维摇头说：“我不会放你轻易离开这里。”

　　马失礼缄默沉静一会儿，问道：“您的意思是？”

　　“我知道你是第七代勇者马失礼。”佐维说。

　　这下，马失礼又只能把目光投向那位说好这事不外传的魏先生。魏先生望着天花板上的浮雕，装作没看到。

　　“你做妮娅的老师，把她培养成一个及格的游侠。”佐维清瘦的脸上神情坚定，体现这件事没得商量。

　　马失礼摇头道：“我的行踪已经袒露，留在这里只会带来麻烦。”

　　佐维却嘴角一扬，说道：“我已经雇了两个冒险者，一位体型与你相近，另一位是一个喵星族。我准备了与你们一样的衣服给他们，让他们朝北边走。昨天已经出发了。”

　　见他愣在那里，佐维继续说道：“而且我已经向临镇发出请求，问他们借调一队卫兵过来，增强镇上的防卫事情。同时，我也向诺罗伊城的冒险者协会发出了委托，请他们视察那些黑衣人。”

　　马失礼摇头道：“冒险者通常不太理会这类委托。”

　　“那倒没有。”佐维说道。“他们听完就高呼着‘这可是久违的史诗级任务’什么的，连酬金都不问，就兴高采烈地张罗去了。”

　　他一听，头摇得更厉害了——这帮冒险者果真很莫名其妙。

　　“你没得选。”佐维冷冷说道。

　　马失礼沉吟一会儿，说道：“魏先生曾经说过，既然我曾是勇者，那么只要我不愿意，世上没有人能强迫我。”

　　“可你没有掩护好我的女儿。她受了这么重的伤，要是影响到以后的游侠生涯，你是有责任的！”佐维瞪着他说。“而且我听说你也觉得妮娅是个百年一遇的天才，哭着喊着想求她当学生？”

　　马失礼一愣，问道：“谁跟你说的？”

　　“妮娅自己说的。”

　　他彻底无语。过了许久，才徐徐说道：“好吧，妮娅可以做我的见习门生。”

　　听了这话，佐维终于再次笑了起来。

　　“这就是了。”

　　“但你得付我钱。”马失礼说。

　　这话让佐维和魏先生都愣了愣，心想这时候正是各人把酒言欢泛论未来的时候，怎么你还想着钱？

　　“不是，堂堂前任勇者做你家宝物女儿的老师，预计还得兼任侍卫，付点钱很太过吗？”他看着他们脸上的神情，苦着脸问。“我接下来要去中央王城，然后还得回一次家乡，手头真的挺紧。”

　　说话间，菜上来了。他望着硕大的盘子中央那红彤彤的一片，一时不禁呆了，问道：“这是什么？”

　　“诺罗伊鬼椒煎牛排。”魏先生解释道。

　　马失礼抬头看着他，绝望道：“牛排呢？怎么我只看到鬼椒？”

　　“预计在底下，你找找。”魏先生的笑容饶有深意，似乎在说这下你知道为什么我反面你同席了吧？

　　“听说你还很敬服粮食？这可是个好品质啊。”佐维?莱斯卡纳笑得也是十分微妙。

　　这一餐，佐维?莱斯卡纳吃得倒是很欢，但马失礼喝了整整十二杯凉水。

　　餐后，他捂着肿成诺斯国五花肠的嘴唇，与佐维一道到院子里散步。

　　“妮娅的天赋，究竟如何？”佐维顶着同样红肿的双唇问道。

　　“我哪知道啊？我就给她讲过点冒险者故事。”马失礼哭丧着脸说。

　　“我相信你能教好她，也相信你能护得住她，只是……”佐维说着，突然显得有些为难。“只是我希望你不要让她成为勇者。”

　　马失礼望着溪边落尽红叶的枫树，徐徐问道：“因为传说中勇者的诅咒？”

　　“她还很年轻。”佐维则望着那一汪潺潺的溪水。“没有哪个父亲会希望女儿只能再活十年。”

　　马失礼颔首，说道：“即便以我为尺度，下一任勇者泛起至少还得等十年，说禁绝就得过个三十几年。妮娅应该不会是下一任。”

　　“你这样说，我就放心了。不外另有一件事……”

　　“怎么这么多事？”

　　“下个月开春后，在东边的繁花镇会举行这一代年轻贵族的成人礼。我希望你陪妮娅已往。”

　　马失礼想了想，觉得倒也没什么，便颔首允许。

　　然而佐维的神色却有些奇怪。他靠近马失礼，小声说道：“其实吧，妮娅想当游侠，我小我私家是很支持的。只是其中另有一个小小的问题。”

　　这话让马失礼觉得极端不靠谱，一般这种小小的问题最后都市酿成巨大的麻烦。

　　“……妮娅有一个婚约者，到时候他也会去。按理说妮娅成年之后就该嫁已往了，但你也知道她一心只想做游侠。所以我希望你……”

　　“嚯！”马失礼赞叹道。“好家伙，合着我要当这个老师，还得给你把婚退了去？”

　　佐维干笑说道：“也纷歧定非得退了嘛，让他们稍微推迟个几年……”

　　这可把马失礼为难坏了。

　　在冒险者述说的那些痛快故事里，跑去退别人婚可是妥妥的反派行为。自己身为唯一女主角的随从兼老师，谈判啥的总得他来吧？劈面要是翻脸了，自己也得在妮娅身前给挡着吧？那肯定得是被抓着打脸的凄惨角色啊！

　　他这边还在发愁，佐维却轻轻拍了拍他的肩膀，飘然远去。

　　“去后面看看妮娅吧。”

　　听着远远飘来的这么一句，让马失礼十分无奈。

　　他这个自制师傅在后院见到了妮娅和特温斯。一大一小两个女人坐在长椅上，倚在一块儿。走近了才发现，在午后温软的阳光照耀下，两人都已睡着。特温斯靠在妮娅的肩膀上，在睡梦中舒服地蹭了蹭脸颊。

　　望着妮娅宁静的睡颜上若有似无的微笑，马失礼突然觉得，收一个漂亮女徒弟似乎确实比收一个臭小子好一些。至少看着很是养眼。

　　想来伊斯卡尔当年，一定也是因为看中自己的惊天帅脸，才把他从山贼手里买下来做杂役的吧？他臭美地想着。

　　长椅边竖着一柄细剑，应该是妮娅的配剑。他将它从纯白的剑鞘中抽出，稍稍比划两下。这剑虽然较细一些，但材质十分坚韧。

　　他挽了个剑花，在长椅前舞起剑来。剑势苍劲有力，呼呼连成一片，扫起一地落叶。他心念一动，对着空中的落叶一个连续突刺，收剑回来时剑上串满了枯叶。

　　马失礼收剑入鞘，证实了自己的料想——他的身体在变强。

　　明明体格上没有什么变化，但无论速度照旧力度，较之半个月前有明显的提升。而这半个月，他一共也只和博林家的侍卫，另有那个面具人交过手。仅仅两次交手，便有如此大的提升，这不切合逻辑。

　　他想起那副因为报价不合适一直没能卖掉的精钢护腕，戴上它们时也能感受到力量有所提升，但摘下便又恢回复状。

　　他让布莱克判定过，那只是一副普通的护腕，没有铭刻术式。布莱克戴上也没什么特此外感受。

　　崖坪上那间浑然天成的纯白屋子再度在他脑海中闪过。

　　女神的加护，究竟在他的体内留下了什么？

　　还没想明白其中的玄妙，他便感受肚子里有些差池劲。他赶忙将剑放回长椅边，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后院。

　　年轻的女仆莱娜笑着给捂着肚子弓着身子的马失礼指路，看着他三步并做两步跳着脚朝茅厕跑去。

　　茅厕上挂着“使用中”的牌子，他面容扭曲着，疯了一样的拍打着木门。终于，在他感受世界将要瓦解之际，门开了。

　　出来的是同样弓着身子还捂着屁股的佐维?莱斯卡纳先生。

　　他看到门外的马失礼，尴尬地笑了笑。

　　“我得好好说说他们，今天这肉不新鲜。”

　　说着，他便捂着屁股离开了。

　　马失礼基础没听到他说了什么，径直冲进茅厕。之后，他在里面体会到了置身炼狱的感受。

　　他立誓再也反面佐维?莱斯卡纳用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