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穗儿是在时近下市的时候回来的。他回来的时候,李恪正在进行辛府水池的设计,而且基本已经有了定案。
“事办得如何?”李恪搁下笔,饶有兴致地问了一嘴。
这句话其实基础就没须要问,小穗儿脸上的欣喜显而易见。
“大兄,我请了展叔与监门资助,召集闾右乡里,说明缘由。乡里们皆见识过当日大兄制镰的盛况,每家壮年也大多加入过,一听说可以挣粮过活,尽皆踊跃。我叫展叔先行制作了一件矮几,在吕丁到来以后交予他试用,此人赞不停口,也同意了奉粮为佣,由乡里们为其制作。”
“听起来倒是一切顺利。”李恪沉吟半晌,问,“他就没提什么条件?”
“条件……”小穗儿皱了皱鼻翼,满脸不屑道,“乡里们卖力制作部件,却只许进行部门组装。他与我签了名契,所有的弧形支撑皆要由他的隶臣亲自装配,不得假手他人。”
李恪被这孩子气的举动逗得哑然失笑:“此乃应有之意,你却气甚?”
“自然是气他不信我!”
李恪摊开双手反问一句:“你二人明明仅有一面之缘,为何他就非得信你?”
“这……”小穗儿愣了半晌,终于说道:“世上多见士子不信商贾,何时有商贾怀疑士子的原理!”
“你算是哪门子士子……”李恪摇头叹息一声,“小穗儿,世人皆看轻商贾,我也不强求你要敬他。但丁君可让乡里熬过灾荒,仅此一点,你便不应辱他。”
“不外趋利而已,我为何要敬他?”
看着小穗儿疑惑的脸,李恪觉得自己有些自讨苦吃,居然在一个全民抑商的时代谈重商……
他重重叹了口气,避重就轻道:“趋利其实也没什么差池的。你看这天下熙熙,皆为利来,所别者不外利之巨细,为人为己而已。丁君此番输粮济民,无论目的为何,皆有恩于苦酒,即是牟些私利也是应当。更况且,他还未牟着私利呢。”
“大兄所言恕弟不能苟同!照你说来,家国大利也能算利?”
“你都说是家国大利,不是利是什么?”
小穗儿激动道:“自然是华夏风骨,济世之心!”
看他满脸通红的样子,李恪再一次确定,自己是自讨苦吃!
“总之,以后皆以丁君称他,详谈之时莫有指使,就当是为了闾右乡里,可好?”
纵然打从心底里看不起商贾,小穗儿也不行能真的忤逆李恪,立即颔首允许,这叫李恪几多松了口气。
“对了,丁君这次下了多大的单?”
小穗儿一脸为难:“我听不懂大兄说话……”
李恪翻了翻白眼:“需要你等制作几多物品,工本几何,何时交付?”
小穗儿名顿开:“丁君要我等制作几、椅三百,榻、车百件。商定几、椅工本半石,榻、车皆一石,共计粟五百石。”
“这得做上许久吧?”李恪悄悄咋舌。
“一月半月。”小穗儿答得飞快,“吕……丁君说草原冰雪开春消融,他需在十二月出发,方可赶在夷狄迁出冬原之前易出货物。”
“他倒是精于算计。”李恪了然一笑,“冬去春来,百废待兴,那时夷狄什么都缺,唯独金钱无用,他正好可以将手上的货物卖个好价。”
小穗儿奇到:“他另有这番算计?”
“庸者莽,良者谋,经商与打战本就相似,皆需要知天时,明地利,晓人和。将军能算,他为何就不能算?”
“大兄今日怎的对商贾推崇备至?”小穗儿狐疑道。
李恪不答,挥了挥手继续问话:“你只说了工本,届时质料谁出,劳作之时可有饭食?”
问到这儿,小穗儿脸上总算是露出了一丝敬意:“丁君对乡里们宽宥,愿以市价收购及格板材,更担走了雇佣期间饭食。乡里们投桃报李,闾右劳力险些尽出。”
李恪一脸离奇,问:“你是否与他提过流水线之事?”
小穗儿一愣:“倒是未提……不外他来之时,正有几组熟手随展叔适应配件尺寸,他看了半晌……我被他算计了?”
李恪哭笑不得道:“此事可说不上算计。百车货物应当是他一次北行的极限,能让他撇开熟识的工匠,将活计全部交在乡里手里,总得有一个说得已往的因由才是。”
可惜小穗儿基础就没听他说话,骤自喃喃自语:“我被一个商贾算计了?”
李恪实在懒得管他,正巧困意来袭,便拍了拍小穗儿的肩,上炕,躺倒。
“昨夜未睡,我偷偷补个瞌睡,记得将我那份飧食了,莫叫媪察觉此事。”
说完,他打了个哈欠,很快就变得昏昏待睡。
小穗儿报恩之事顺遂,吕丁也出乎意料地好,两两相加之下,小小的麻烦突如其来,又突然远去。
这让李恪心情大畅,就连入睡都变得容易起来。
在李恪看来,寻找好的生意同伴这件事不会比找一个合适的老伴容易半分。
都是两口子打对台,两人若想和和美美、相敬如宾地把日子过踏实,就必须遵守某些基本守则。
譬如说契合,平衡,相互欣赏,相互尊重,更重要是得有缘分,还得时不时给对方一些惊喜。
所谓门当户对,最开始说的就是这个意思。
吕丁不是李恪来大秦以后的第一个生意同伴,但是纵观以前几位,能够比吕丁更适合他的……几近于无。
好比说里典服。第一次和里典服打交道的时候,李恪只是区区的黔首,里典服治下的小男子,就连烈山镰和桔槔改制这两项设计的技术含量都称不上高,山寨起来轻松愉快,所以李恪不得不以献策来为自己加重份量。
可双方的相性实在太差,即便抢收和流水线的战略都乐成了,里典服依旧对李恪有信无敬,还在相助当间闹出给小穗儿指婚的闹剧来。
李恪一家就是在那时对里典服彻底死了心。
在出售机关犼的时候,癃展加装防盗机关,李恪只卖制品不让设计,还在谈判时配合饥饿营销漫天要价。里典服则投桃报李,在李恪和田典余的争斗当中冷眼旁观,双方做得都不及格,以至于裂痕越来越大,直至现在貌合神离,已经多日没有过正当的交流。
然后就是扶苏。和大秦皇宗子的生意看似顺畅,李恪用两型兽犼换取扶苏介入对郑家匿农的视察,结局也算皆大欢喜。但扶苏的势对现在的李恪而言太强,两人相处强弱明白,李恪基础找不到半点讨价还价的余地。
所以扶苏再好,也不是李恪的良配。
他的第三个生意同伴是墨家。
墨家势大,辛凌财雄,照理来说,这个组合不会比扶苏更好。
双方之所以能维持住难能可贵的默契,很洪流平上是因为李恪和墨家的关系并非寻常的生意对手,而更像是后世的创业合资人。
各人有着一致的目标,而且能做到互不依赖,在明确的分工下团结相助,友爱相助。
可是最终说来,这三者都算不上合适的生意同伴。而有了这三份对比,吕丁无疑就变得格外可爱。
有点小钱,没点势力,他需要李恪所作的折叠设计,李恪对他的要求是赈济乡里,双方各取所需,谁也不欠着谁。
更别说吕丁还那么的知情识趣。
李恪有意打破平衡,在设计折叠家具时添加了防盗枢纽,吕丁听弦知意,立即就投报在小穗儿身上。
闾右如今不足三十户人家,去掉旦家这种绝对不会掺和进来的富户,至少还剩二十户。
小穗儿说他们全来了,所以五百石的粟均分下来,就是每家二十五石的酬金。再按一家两个劳力,参食尺度盘算,一个半月的包餐就是每户六石。
有了这三十余石粟,再加上闾右乡里自身的存粮,节省一些,绝对能让他们熬到五月菽熟,彻底渡过这次饥荒。
得人几顿饭食,回报活命之恩,小穗儿这些年欠的情分无论如何都能还清了,李恪一家也就此渡过了这场风浪。在这件事上吕丁堪称居功至伟,无论他是基于什么考虑,李恪都市铭记这个情分。
想到这儿,他翻了个身,眼神正对小穗儿。
小家伙还在为被摆一道的事生气,察觉李恪看过来,立即气鼓鼓道:“大兄,你要助我!”
“助你恩将仇报吗?”李恪哭笑不得,“人家帮了你的大忙,有没有想过明日请他过府一叙?”
“食甚?”
“家中灶台食亭皆在,我看就简朴一些,食暖锅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