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寻药1
01.
连着灌了好几天的汤药，慕婉然才把流莺从危险边缘拉回来，不由得长舒一口，朝着初醒的流莺嘟囔：“前辈再不醒，我可真要把整个行宫的药材全部掏空了。”
流莺撑起身子，实验着运动了下胳膊腿儿，有些欠美意思地致谢。谁知慕婉然眉毛一挑，比她还别扭，支支吾吾道：“那个……素卿女人留了封信，一人跑到鬼界去了……”
“什么？！”流莺大惊。
“也不知道女人从哪里听说来的，鬼界的灼阳草可护前辈心脉，便独自跑去了，”慕婉然赶忙增补，“不外前辈莫要担忧，弦思师兄已经派人去追了，一定不会有事的。”
流莺这会儿劫后余生，虽说没了生命之危，可也是大病未愈又遭重伤，身子骨这会儿脆弱不堪，千万不能大喜大悲。慕婉然好不容易将人劝下，又陪着说了些话，这才勉强叫人稍稍放下心来。
两个女人家遇到一起，话也投机，两三句便绕到俗套的话题上去了。想当年九重天刑司冲冠一怒为朱颜，叛离九重天的事情简直被当成了无数女人心中最佳的恋爱范本。慕婉然年纪小，虽未亲身经历过，可从小就听身边年纪稍微大些的师姐们念叨，难免有少女怀春时候，期待自己也能来一场酣畅淋漓的恋爱。
流莺哭笑不得，道：“没事儿少听旁人瞎说，事情传来传去早就不是原来的样子了。”
慕婉然惊讶地“咦”了一声，八卦地问：“那是什么样的啊？”
天帝行事多疑，尤其纳溪掌管九重天刑法，位高权重，天帝早就看他不顺眼，平日里故意针对，厥后又顺便寻了个时机罚他去凡间做一方山神，纳溪忍无可忍，才与九重天决裂。
这些话虽然不能跟慕婉然说，于是流莺微微侧头，从善如流道：“若说酣畅淋漓，刻骨铭心，非狐族大殿下莫属。”
慕婉然一听，眼睛都亮了，赶忙搬来小板凳仔细听着。
墨棐是谁啊，狐族大殿下，其父为天族太子，其母为狐族尊主，他本尊更是一生下来便飞升上仙的宝物，自小即是被宠在手心里长大的，在四海八荒，谁人看了不得敬重三分。况且，这位大殿下当年可是凭一己之力便击退妖界众敌的“神将”，天族狐族向来小心翼翼地掩护着，恨不得将他供起来才好。而这样一个“宝物疙瘩”，本应该舒适地修炼游玩，尽情享受三界之崇，却在自己千岁渡劫之时不知道发什么疯，将三界搅的天翻地覆不说，甚至单枪匹马跑到凌霄殿上威胁天帝。再厥后更是几百年都没有消息，就似乎彻底消失在这世上一般，若不是此次相见，她甚至都以为话本中写的这位仪表特殊的殿下只是人们理想出来的呢。
慕婉然听流莺闲扯了半天，一句话也没绕到墨棐的“刻骨铭心”上去，疑惑道：“前辈，您说大殿下此人风骚倜傥，平日里喜与人作乐泛论，可……看起来似乎也不是那么回事儿啊……”
流莺眨眨眼，伸手在她眉心一点，笑道：“别慌呀。厥后他趁着此外仙官历劫的空档，自己也溜去了凡间，即是在这时，遇见了素卿。”
“素卿女人？”
“对。虽然不知道他在人间那些日子都经历了什么，可回来之后，整小我私家都变了。”
“变得怎么样了？”慕婉然睁着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满是好奇。
流莺思索片刻，在脑袋里搜索出几个恰当的词语形容，“成熟，稳重，内敛。”
慕婉然点颔首，示意她继续说。
“然后呢，常同他在一起厮混的几人都觉察墨棐颇有‘浪子转头’的征兆，纷纷推测与他在人间的境遇有关，于是，纳溪便带几个友人偷偷尾随墨棐去了凡间，这才发现了素卿的存在，”流莺叹了口气，略有些感伤，“那时他们二人在人间私自结婚，这事儿要是传到九重天，那可是要被削去神迹永坠地狱的重刑，幸好墨棐将素卿掩护的很好，没被任何人发现。纳溪几人也将这事儿替他瞒了下来，本以为能这样圆满的已往，原来凡人的寿命也就这么些年。纳溪想，等这女人死了，他也就能收心了，可没想到……”
“大殿下宫里有个嫉妒成性的仙娥，平日里大殿下会托付她去照看素卿女人，可这仙娥天性极坏，乘隙便杀了女人。厥后多亏天帝修好了素卿女人的残魂，而且将女人送入了轮回，对差池？”
流莺肯定道：“你在九重天看的话本子。”
慕婉然没听出她语气中的一样，有些欠美意思地说：“很久以前看的了，刚刚听前辈一说，依稀记得一点。”
流莺笑道：“怪不得。”
九重天那些仙官数万年也改不掉自己攀龙趋凤的臭毛病，墨棐受的苦，就这么被轻易两三句带过，到头来，天帝倒成了三界英雄。
慕婉然似乎另有话想问，却听石门一响，两人齐刷刷地望去，弦思背着琴进来，道：“听闻前辈醒了，小生过来看看。”
话虽说着，眼睛却飞快地瞟了眼一旁的慕婉然。
流莺素来擅长察言观色，于是不动声色地提醒道：“也该到用药时间了吧？”
慕婉然立刻心领神会，飞快道：“啊对对，确实到了。”
流莺顺水推舟，借着自己久病初愈的理由，将两个孩子打发了出去。
02.
药坊是女门生们呆的地方，若是无事，就算是席羽君也不会轻易进去扰人清静。弦思将慕婉然送到地方，便背着琴返回了藏书阁。此时众门生已经习修完毕，只有音离和南絮二人在阁内扫除，瞧见弦思来，皆是一脸惊奇。
音离拱手行礼，好奇的问道：“师兄今日不是去城外巡视，怎么来藏书阁了？”
还没等弦思开口，就听见书架后面传来句幽幽的声音：“定是因为私事。”
弦思行动一滞，直接将南絮从书架后面掀了出来，连眼皮都懒得翻一下，看起来是十分苦恼了。
这三人从小一起长大，相互有什么想法险些是一眼便能参透，弦思向来悲喜不露，难见这副心情。南絮瞬间便被勾起了好奇心，试探地问：“怎么，真叫我说准了？”
弦思顿了顿，未答。
音离体贴地倒了杯茶，细声细语地说：“不知慕师姐今日是去城外堵你了，照旧在泉眼处偷看你沐浴，师兄慢慢说，不着急。”
弦思：“.……”
南絮一拍大腿，立刻贼兮兮地增补：“师姐最近忙着照顾流莺前辈，预计没时间去看大师兄吧，难不成大师兄心里有落差？”
两人对视一眼，皆不怀美意地笑起来。
弦思被猜中心思，也不恼，反倒坦然地端起面前的茶盏抿了一口，从容不迫道：“付托你们的事情都办妥了？”
两人身形一怔，照旧南絮先开了口，苦哈哈地咧着嘴：“师兄，原来工具两方离的就不远，等门生们追出去的时候，素卿女人早就进了鬼界了。”
弦思眉间微微皱了一下，随即舒展开，朝音离道：“鬼界之人虽凶神恶煞，却从差池活人脱手。可素卿女人究竟是来宾，须要要保证万无一失，这样，你准备一下，速速去鬼界打探素卿女人的下落。”
“是。”
音离领命，立刻便去准备了。
南絮不满地嚷道：“师兄为何不叫我去？”
“你去？”弦思掀了下眼皮，冷哼道，“难不成你还想像上次一样，因为与人起了些小冲突，就恨不得把鬼界给掀了？”
南絮嘴皮动动，被他压得一句话也反驳不了，只好瘪瘪嘴，格外不平气地去收拾书架了。
03.
“前辈？”
慕婉然轻扣房门，端着药走了进来。
不得不说，这萤火虫一族虽说是寿命短暂，可能熬到这般年岁的妖，定不是简朴的角色。流莺此番虽大病初愈，可才休息了这么一会儿，脸上就已经显现出红润的气色。
“回来了，”流莺朝她身后张望了一圈，笑眯眯地问，“你那位弦思师兄呢？”
慕婉然一听便知道她定是瞧出自己的心思了，马上脸颊泛红，扭捏道：“师兄他……许是监视门生们修习去了。”
“哦？”
流莺顺从地接过她手中的药，爽快地一饮而尽，苦的好半天没晃过劲儿来。慕婉然赶忙往她嘴里塞了块糖糕，这才稍稍冲淡了点苦味。
流莺靠在床榻上，瞧着眼前的女人，突然道：“你真像我的一位友人。”
慕婉然疑惑：“素卿女人？”
“自然不是，”流莺笑道，“若是她，这会儿碰见自己心悦之人早就脑子一热立马扑上去了，哪管什么礼仪束缚，只要自己快活便好。”
慕婉然听出她是在借此打趣自己，脸颊一红，问：“哪是……”
“一位不行道其姓名的故人而已，”流莺叹了口气，有些感伤，可眼角眉梢却是带着笑意，“她这人呀，平日里雷厉流行，一副‘天下唯我独尊’的作风，却偏偏在自己心仪之人面前畏手畏脚，连个眼神都不敢多有，唯恐做错了事惹对方不兴奋，跟个得不到糖的小孩子似的。”
慕婉然抿抿嘴，小心翼翼地问道：“前辈已经离开蝶国千年了，坊间依旧流传着三大护国女将的故事，您就没想过回去吗？”
流莺眼神中露出抹愁思，一闪而过，道：“你这小丫头，咱们现在是在说你的事情，扯到我身上做什么？”
“……”
“不外话说回来，你要心悦一人，不妨斗胆的体现出来，我看那弦思也并非是毫无感受的。”
慕婉然一听这话，眼睛中立刻闪过灼烁：“真的？！”
流莺故作老成所在颔首，道：“放心，前辈我的眼睛照旧蛮雪亮的。”
慕婉然谢过她，端着药碗一蹦一跳地出去了。
04.
丹湖城工具两方以碧月湾为界，越过碧月湾往西没走多远，便能看见一条横贯南北的“玄色长河”，上面横跨一道木桥，刻着“奈何桥”三个大字。
素卿想：定是这儿了。
她来时曾向行宫的门生打探，忘川河跟奈何桥非生人可渡之处，一但迈进去，便会立刻被滞留在那处的怨魂连扯带拽地拖下去，渣都不剩。
素卿正犯难，只见一位老人家驶一叶扁舟晃晃悠悠地朝她过来，她连忙朝老人家招手示意，舟身在毫无波涛地河面上轻微晃动了一下，慢慢移到了她面前。
“女人要去往哪里？”老人家坐在船头背对着她，声音苍老嘶哑。
知道他看不见，素卿照旧敬重地行了礼，道：“鬼界。”
老人家听见这两个字终于有了反映，回过身撩开挡在脸前的长发，盯着她仔细瞧了一会儿，毫无波涛地哼了句：“上船罢。”
素卿谢过，忙不迭上了船。
这河自远处看一片漆黑，可坐上船细瞧，又酿成了泛着黑气的幽绿。素卿探头往河下瞧瞧，还没看出个所以然，就听见在前头划船的老人家提醒道：“这下头都是无法入轮回的恶鬼，女人一个生人，小心被扯下去酿成它们的粮食。”
素卿打了个寒噤，自发地往船内缩了缩。
这舟看着虽小，可老人家划起来丝绝不艰辛，没一会儿功夫，便瞧见了隐隐露出头的河岸。
“老身在这条忘川河上呆了几万年了，头一次遇见有生人入鬼界的，真是稀奇。不知女人此去为何？”
素卿答道：“听闻鬼界有一物唤灼阳草，我的一位友人受了伤，需要它。”
老人家闻言微微笑起来，声音似锯木一般令人头皮发麻：“这灼阳草在鬼界最深处才气取得，倒也不是什么稀罕玩意儿，只是非鬼界人想要进去有些困难，更况且你照旧个生人，预计还未靠近此等阴煞之地，灵魂便被撕裂了。”
素卿蹙眉，问：“我必须要取得它去救人性命，敢问老人家可有什么好法子？”
“再过几日即是鬼市开始的时候，女人可以去瞧瞧，定会遇见有卖灼阳草的。”
船徐徐靠了边，素卿灵巧地蹦上岸，朝老人家致谢，对方朝她摆摆手，竹竿一撑，晃晃悠悠地离开了。
鬼城外死气沉沉，目光所及之处皆是草木不生，素卿漫无目的地在四周绕了几圈，愣是一个会说话的活物都没碰见。她无奈地寻了处洁净的地方坐下歇脚，一边思索如何进城，一边在行囊中摸索些能吃的工具，可眼睛一眨，却看见一行声势赫赫的车队从远处驶来。
素卿赶忙躲到巨石后面，盯着那一行人徐徐而至。
木车上装的不是别物，而是一个个“人”。也差池，素卿眨眨眼，这些“人”有些断手断脚，脸色苍白，一点生气也没有。
突然，站在前头的两个男人突然脚步一顿，抬手示意车队停下。其中一个身材壮硕蒙着右眼的男人仔细嗅了嗅，独眼中满是欣喜，他立刻扭头朝同伴道：“胖子，竟然有活人气儿。”
被他叫“胖子”的一点也不胖，甚至另有些羸弱，苍白的脸庞上只剩两个漆黑的瞳孔微微转动，连眼白都没有。胖子运动了下脖子，朝四周扫视一圈，道：“这活人气儿真是香气扑鼻。”
素卿隔得远，虽听不见他们在嘀咕什么，却也能瞧出来这两个不是什么善茬。当机立断背上自己的行囊掉头就走，可她方挪出一步，便立刻被那两人觉察，一记掌风劈过来将她掀倒在地。腰际的玉铃铛脆声一响，金色的符咒立刻将素卿团团围住，将扑过来的两个“人”击退。
“胖子”拧了拧自己断掉的手臂，像个提线木偶般扯动嘴角，朝身边的同伴喊了声：“这下捡到宝了，这丫头的灵魂不仅至纯，身上另有这等宝物。”
两人对视一眼，眼中皆是不言而喻的贪婪。
素卿站起身来，眼睛死死地盯住这两人，脑袋却一刻也不停地思索对策。
还未等她完全转过弯儿来，就听见远处木车里的怨魂突然发出尖叫，阵阵高亢，似要将天空划破。
“胖子”不满地扭头看已往，却在看见木车旁站着的身影时顿了顿。
“这……不会是那位吧……”
同伴喃喃道，眼睛里盛满恐惧。
眨眼间，那道人影便立刻闪到了他们的面前，在这两人一声还未发出来时，便徒手捏碎了他们的头颅。
素卿眼睁睁地看着眼前两人瞬间化为黑烟，喉头一哏，差点两眼一黑便晕已往。她伸手扶住身边的巨石，勉强稳住自己发软的双腿。
这个武力值爆棚的也不是什么突然冒出来的幽灵，而是位带着面具的翩翩少年郎，只是周身散发着无法忽视的凌厉杀意，叫人看了心里生惧。
少年回过身，看她，问：“女人可要进城？”
素卿警惕地盯着他，犹豫了片刻，点颔首。
少年看出她的戒备，也未多说什么，却有意放低了姿态，道：“在下也要进城，女人一个生人，若是贸然进城定会引起惊动。”
“这……这要如何是好？”
少年徐徐走近，看着她周身的金色符咒，无奈地摇摇头：“女人不必有如此大的敌意，在下只是想帮女人把身上的生气藏起来。”
素卿抿抿嘴，伸手挑起腰际的玉铃铛，金色的符咒瞬间消散。少年咬破指尖，将鲜血在她眉间一点，血迹立刻渗进皮肤，随即不见的另有素卿身上的活人气儿。
“这招也只能熬过几个时辰，女人需尽快找到落脚的地刚恰好，现下照旧先进城罢。”
素卿点颔首，忙不迭地跟上去。
少年走到木车边，衣袖一甩，里面的怨魂立刻被放出来，四下逃窜离去。
“这些是什么？”
似人非人。
少年笑道：“怨魂。原来是要被送去渡轮回的，却被这些小贩中途劫走，准备买去给有钱人家做奴隶用。”
素卿颔首：“怪不得看起来样子这么奇怪。他们这是去……轮回了？”
“错过了时机，只能等下一回，现在许是寻找宿主去了，”少年扭头看她，问，“女人要去往那边？”
素卿一愣，摇头道：“还未想好。”
少年眉头微蹙，语气有些犯难：“若是在天黑幽魂出来前再找不到住处可就麻烦了，女人可有冥币？”
素卿彻底懵了，她不知道到这地方来还得提前备好冥币。
少年看她一问三不知，心里也有数了，道：“女人若是不介意，倒是可以去寒舍小住。”
素卿眨眨眼，正欲拒绝，转念一想，自己独自在鬼界无依无靠，若是出点什么事也欠好应对，可她又无法保证，眼前之人即是可信之人。
正犹豫不决之时，眼看着两个没脚的幽魂慢慢悠悠地晃过来，还张开血盆大口朝着她“微微”一笑。
素卿打了个哆嗦，立刻允许——
“那就麻烦令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