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初到丹湖城3
01.
丹湖城入夏要比此外地方晚一些，七月初七，是此地入夏的第一天，也是工具两界为表友好互通往来的一天。在这一天，碧月湾的结界便会打开，工具两方的人可以自由进出两界，富贵一时。
天还未亮，结界前就已经聚集满了人群，南絮站在阁楼上看着下头密密麻麻等着打开结界的人，不满地嘀咕，“鬼界哪有这么好，用得着挑着担子去。”
他身后的木桌前坐着一个年纪相仿的少年，正在拨弄琴弦，闻言轻叹了一声，语气里无奈多过于威严，“南絮。”
南絮转身走到他身边，软声软语地，丝毫没有刚刚的嚣张跋扈，“弦思，我又没说什么。”
弦思将琴收起背在身后，腰间系着的佛头涡纹玉带在烛光下若隐若现地闪着幽亮。
风把阁楼两旁挂着的门帘吹得“呼啦呼啦”直响，结界那头的瞭望台上却是空无一人，只站着几个似人似兽的工具。
南絮自懂事起便一直带着弦思的身边，算是从小随着他一起长起来的，可两人的脾性却是一点都差异，弦思心思细腻，凡事都爱藏在心里，比其他门生都要稳重些，可南絮却是个直来直去的倔脾气，心里头对正邪一事领的明明白白。
南絮冷眼扫了下劈面的瞭望台，神色不悦，“师兄，真不知道咱们与这群低劣鬼族有什么好结交的。”
还非要赶在七月初七这样的好日子，晦气死了。
弦思正欲回覆，却见一位白衣女人正扯着个蓝衣令郎往这边来，看腰间的深蓝色龙凤纹系带，应是亲系的子弟。
“昨日便嘱咐你要好生准备……哎呦别挤了，结界开了自然会放你们已往……这是谁家的孩子怎么单独留在这里……别哭了，快别哭了！守街的呢，怎么服务的！”
弦思哑然，那一边拽着人一边大叫的女人不是旁人，正是慕氏长老之一慕玄清之女慕婉然，而被她拽着的，不是音离又是哪个。
慕婉然正扯着音离过来，路上又看到这么些赶着去鬼界“投胎”的人，心里烦闷不已，一时没控制住大发脾气，而没控制住的结果即是……她一扭头就看见了站在瞭望台上风姿翩翩的弦思，瞬间如五雷轰顶般立在原地，半晌没回过神来。
南絮瞥了他一眼，接着露齿一笑，就等着看好戏呢，“师兄，慕师姐怎的也来了。”
弦思听出他话里含血喷人的意思，笑得一脸温柔可亲，“是啊，那你便去将师妹迎上来罢。”
说罢，便转身躲到一旁品茗去了，任凭南絮如何叫也不回应。
南絮苦哈哈地跑下去到慕婉然面前，挤出个笑来，“师姐好。”
慕婉然站在原处踮着脚尖废力地朝瞭望台上张望，发现搜寻弦思身影无果后，才将视线转移到他身上，怒冲冲地瞪他一眼，“笑不出来就别笑了。先瞧瞧你这好师弟，昨儿叫他准备的工具今儿还没弄好，等会儿宴会开始看你们如何跟席羽君交接。”
南絮在心里犯嘀咕，这也不光是我一人儿的师弟啊。虽然，他还没有富足的胆子反驳慕婉然的话，正能灵巧地将音离扯过来，装腔作势的在他背上打了两下以示惩戒。随即凑上去讨好地笑笑，“师姐，弦思师兄请您上瞭望台呢。”
慕婉然惊奇地转过头，问道，“弦思师兄……让我上去？”
“对啊。”
慕婉然抬眼往上头瞧了一眼，脸像被热气熏了一样红彤彤的，低声说了句，“我另有事没忙完，先走了。”
说完，便头也不回地转身走了。
音离站在南絮的身后，满脸感伤道，“师姐也就只有在弦思师兄面前才像个寻常女子。”
南絮转头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赞同道，“精辟。”
02.
开结界后三个时辰，鬼君夏琰便会亲临琉璃宫赴宴，此时，位于宫外的纳溪一行人也收到了宴会请帖。
“哎，席羽君竟会想到邀我们前去赴宴。”
“也是我们运气足够好，能碰上这么个欢喜节日。不外咱们此次行事定要低调，不行再像人间那般……”
“不行莽撞行事，鬼族素来同蝶国不合，若是被他盯上可就麻烦了，”流莺无可奈何地转过身来，一手一件衣裙，道，“你天天在我耳朵边上唠叨，烦都烦死了。你有这会儿唠叨的功夫还不如帮我选选待会儿该穿什么呢。”
纳溪一向惹不起流莺，遂以退为进，沉思片刻坚决地指了指她右手那件墨绿的衣衫，道，“这件。”
这件？
流莺放下皱眉，气鼓鼓地反驳，“你怎么不说这件蓝色的悦目，我想穿这件蓝衣。”
纳溪，“……”
03.
黄昏时的街道果真热闹特殊，长街灯火通明，人群交汇处还游荡着些形态纷歧的鬼族。素卿提着灯笼走在街边，距离宴会开始另有一段时间，墨棐便带着她来街市上转转。
“小令郎，你看这个簪子好欠悦目？”
女人家就是女人家，这一路上就没在旁的地方歇过脚，总围着金银首饰打转。墨棐无奈地看了眼自己手里提着的几大包首饰，颔首，“悦目。”
素卿听得满心欢喜，立刻掏出腰包痛快地给了银子。谁知那商贩却笑着摇摇头，道，“还劳烦女人放在旁边的袋子里。”
素卿微微侧身，果真看到他身边放着个大口袋，正弯腰把钱放进去，却倒吸一口凉气。
“怎么了？”墨棐走已往，腾出一只手来轻抚她的后背。
“这这这……”素卿指指面前的小贩，支吾半天说不出句囫囵话。这人竟然没有手脚，整个身子都是浮在半空中的，许是她适才被簪子吸引了注意力，这会儿才察觉到，眼前的这个小贩竟连瞳孔都没有，白茫茫一片，正对着她裂开大口。
素卿抖了激灵，一转身就藏到了墨棐的身后。墨棐无奈地朝那人笑笑，道，“银子给您放那儿了。”
直到走出好远，素卿照旧那个模样藏在他身后，恰似前面有什么吃人的妖怪。墨棐把她拉到身前，挑眉，“今日是鬼界同仙界的盛宴，自然是有鬼族在这里，怕甚么？”
素卿尴尬地笑笑，腹诽道，我又不是法力高强的仙人，冷不丁看见个没手脚的……没吓晕已往便可喜可贺了。还没在心里念叨完，她便觉得自己脚踝上骤然一凉，明白是有人抓住了她，一点点的往小腿处游走，湿润黏滑。寒意从后背猛地窜起，素卿差点原地蹦起来，惊恐地看向墨棐，哆哆嗦嗦地说：“有……有工具……”
“嗯？”墨棐不解。
“快……有工具抓着我的脚踝……”
墨棐一只手环着她的腰，偏头往她身后看去。一个孩童模样的水鬼在河里半探身世子笑嘻嘻地看着他，苍白瘦弱的手正紧抓着素卿的脚踝。
这……
墨棐低头看向素卿，认真道，“是个孩子而已。”
孩子？！
素卿哆嗦的更厉害了，什么孩子这么冰凉，“你……你叫那孩子自己玩儿去……别纠缠我……”
墨棐松开她，俯下身子瞧着那个笑地开心的小水鬼，道，“这姐姐畏惧你，自己玩儿去罢。”
小孩儿一听这话，白浊的眼睛茫然地盯着手里握着的白皙脚踝，委屈地抿嘴，似乎下一秒就要哭出来似的。墨棐看着心里颇不忍，就这么半蹲着扯了下素卿的裙摆，仰头道，“这孩子欢喜你，陪他玩玩儿罢。”
素卿咬了下嘴边的嫩肉，努力使自己清醒过来，横竖有墨棐守在旁边，也不能出什么岔子。她徐徐地转过身来，在看见那双盯着自己的白浊眼睛时，差点倒吸一口气就见了祖宗。墨棐被她逗得开心，却又不敢笑出来省的叫她尴尬，只能重新到尾憋着笑去拽她蹲下来，“这小孩儿是个水鬼，看样子应是五六岁便丧生在水里了。这么小年纪的水鬼一般因为怨气不够，只能永生永世被困在水里，也没有措施进入轮回。”
素卿原来畏惧的连眼睛都不敢睁开，听见墨棐的一席话之后，竟从心中生出一股恻隐，颤颤巍巍地伸脱手去捧住那只小水鬼稚嫩苍白的脸颊。小水鬼在她手心蹭蹭，开心地在水里只转圈，嘴里发出“吱呀吱呀”的叫声，像是个努力学说话的婴儿。
素卿被小水鬼扑起的水花逗得直笑，一人一鬼在水边上嬉笑打闹，过路的人似乎也被他们熏染，甚至有几个摘下手上的银镯赠与小水鬼，墨棐立刻站起身来一个个的向人家致谢。
“这是什么呀？”素卿握着小水鬼的手悉心帮它带好镯子，小水鬼探着半边身子趴在她膝盖上学素卿的样子看向墨棐，一人一鬼看起来竟特别和谐。
“丹湖城的人自出生起便会在手上戴个银镯，对他们来说意义特殊，一般是不会轻易摘下的。而且这镯子灵力不弱，这小家伙儿带着，能帮它突破水里的禁锢，早入轮回，”墨棐伸手摸了摸小水鬼滑溜溜的脑袋，一脸兴奋，“说不定今夜后回鬼城，轮回册上就有他的名字了。”
小水鬼被他温热的手触碰的舒服，发出一连串“吱呀吱呀”的笑声，彻底赖在素卿的膝头不走了。
墨棐正逗他逗得开心，并未发现一只小纸人顺着自己的白靴爬到胳膊上。小水鬼看到后，疑惑地扭扭头，伸手指了下提醒墨棐。
“咱们该走了，晚宴就该开始了。”墨棐伸手轻拍了下素卿的脑袋，轻声道。
素卿显然是舍不得这个小水鬼了，握着它的小手不愿起身。墨棐无奈地哄她，“乖，真该走了，总不能叫众人都等着我们。”
“小令郎，你说会有来世吗？”
墨棐楞了一下，随即肯定，“自然。”
素卿撇着嘴，委屈巴巴地对小水鬼嘱咐，“你可得记得我的样子。要不，等你来世，我做你娘亲吧。”
墨棐后头一哏，不敢置信地瞧着素卿，她这么轻易就把自己孩儿给交接了？
直到走出很远，素卿还一直在往后张望，墨棐伸手捂住她的眼睛往自己怀里带，有些可笑，“这才多久，你就连人家来世都划定好了？”
素卿把他的扒拉下来，不满地嘟囔，“横竖是我生，你奈我何。”
墨棐笑弯了眼睛，也乐意宠着她，连连说好。
两人就这么嬉笑打闹着进了琉璃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