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八章 冷光泛起3
街市上人来人往，自从他们来此，每日都能感受到特殊的热闹，只是这热闹久了便显得有些聒噪，流莺有时也会想，这些凡人整日面上都带着笑，不会累吗。自然，这问题是没人能回覆她的，连纳溪也不能。
流莺把玩着纳溪腰上系的翠玉，不满地嘟囔着，“都在这坐了半日了，也没瞧见那妖露面。”
纳溪抬手附在她额头上，不语，眼神盯住茶室劈面的上将军府。鎏金的匾额在日头下闪着耀眼的光，府门大敞，不时有人进出，却与外头的热闹完全差异，倒显得有些寥寂。
自从昨夜之后，他的心里便怎么也放不下，那股妖气带着人的精魂味儿实在搅的他心神不宁，只能亲自来这儿看看。墨棐那小狐狸一早就被此处山神拉走陪着喝酒去了，一点儿也没把这事儿放在心里，倒真是个心大的主儿。
只是他们在此处呆了许久，都未瞧见有什么差池劲的地方，倒是把流莺的瞌睡等出来了。
纳溪将她揽在怀里，一只手腾出来撩起帘子的一角往下看，一个身着青衣的年轻女子在下人的搀扶下弯腰上了马车，明明是六月天却还披着冬日的披风，这倒没什么，纳溪眯起眼睛，盯住那辆马车，这女子身上的味道……
险些是同一时间，浅眠的流莺睁开眼睛，附过身去趴在窗台，瞧了一会儿，小声道，“出来了。”
先头的轿子一直拐出巷子，紧接着从偏门闪过一个影子，迅速消失在暗处。两人立马跟上去，虽离得不近，却也能闻见那只妖身上难掩的恶臭，流莺握紧拳头，这味道她实在熟悉，若不是吞噬了过多的精魂，哪有这种腐臭之气。
两人一路跟到镇外的林子深处隐身在不远处，纳溪抬头围绕四处，蹙眉，这地界儿竟没有神灵镇守，四周满是人的亡魂散发的恶臭气，倒真是个“藏污纳垢”的“妙处”。
那妖隐身在一团黑雾中，像是见不得日光，褪去黑雾之后竟连人形都维持不住。一只通身黑绿的癞蛤蟆伸出满是触手的血红长舌伸进一旁的土地中，稍稍一用劲，便将草地掀了个盖儿。流莺猛地睁大眼睛，吓住了神。那坑里满是糜烂的身体，有些看起来还尚新鲜，有一些已经看不出人样，腐肉黏着在白骨上，冲天的怨气铺天卷地而来，竟盖住了半边天。
流莺本就是妖身，这等浓烈的阴气让她一时蒙受不住差点一同被卷进去。纳溪握住她的手，将自身真气传给她一些，这才稳住神。只见那蛤蟆妖疯了般伸出舌头将浮在半空中的亡魂卷入腹中，又似乎还不够，再将坑里的腐肉一同卷进腹中。流莺看着，差点没恶心地吐出来。
纳溪依旧是紧锁着眉的模样，也没有上前阻止的样子。那蛤蟆妖一顿恶食，满足地朝天长舒一口气，自口中吐出一粒丹丸，妖气极盛。流莺手里幻化出玉笛，却被纳溪拉住转动不得。只见那老妖再次化作一团黑雾，周遭亡灵像是受到极大的压迫般发出撕裂的叫喊，纳溪心口一闷，一口鲜血猛地吐出来，他急遽抬手捂住流莺的耳朵。周遭一切在黑雾离去之后瞬间恢回复状，就连那股扑天的怨气也消失的无影无踪。
流莺拉下他的双手，神色焦急。
“无妨。”纳溪抚慰似的拍拍她的背，嘴边的血迹衬得他妖冶至极。
流莺心疼地替他拭去嘴边的血迹，道，“这老妖怕是作恶许久了，身上竟然带了一些凡人的精魂气，怪不得能在此处设下结界困住这些亡魂。”
纳溪伸脱手捂住她的眼睛往怀里带，周身散发出萧杀的灵气，结界里的亡灵在这股真气的欺压下纷纷从土地里钻出来现了原形，纳溪眯起眼睛——
恐怕不止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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墨棐一早就被霄祈的心腹叫到了他的住处去品茶，本欲拒绝，可想着怎么也是年幼时的挚友，便应下来。霄祈是当地山神，虽不是身世天族，可也算是个正儿八经在九重天上做过事的神，霄祈生性散漫，从不在意什么高官厚禄，在九重天呆了没多久便主动去向天帝领命，来这凡间做起了一方逍遥神。
两人数百年未见，如今再次重逢，陈年往事尽数涌上心头。霄祈不觉酒意涌上心头，话也徐徐多起来，倚在竹椅上手持酒壶道，“当年你走后，我自己一人在九重天待着也无趣，便得了空就去你的府邸转转……”
墨棐笑道，“你无事去我的府邸转什么，叫旁的看到该有些闲言碎语了。”
霄祈也是个心大的，素来不会考虑这些杂事，凡事想做便做了，从不问缘由，如今听他一说，惊得瞪大眼睛，道，“怪不得其时那些个跟在我尾巴后头的女仙娥都不见了，原是怀疑我心悦你？！”
两人相视一眼，皆是大笑。
几朝年岁，恍然就已往了，但对于他们这些活的久的神仙来说，每日都是一样的光景，就这么浑浑噩噩地过着，也不知到了什么光景。若不是再次见到旧人，墨棐怕是连自己的过往也一并忘却了。
门口传来一阵清脆的扣门声，一位身着红衣的女子端着些温好的酒走进来，放在桌上，朝墨棐行了个礼，“殿下。”
墨棐眨眨眼，有些不敢置信地看向霄祈，半响才喃喃道，“这位……可是水族的小公主？”
霄祈笑而不语，一旁的夕瑶却欠美意思起来，“大战之后，小女子失了半身灵力，是良人救了我，我们伉俪二人便隐居在这山里的结界中，都不知过了几多年岁了。”
说罢，便收好空酒壶退出去了。
墨棐往房门口看了一眼，随即收回视线，有些惊奇，“我依稀记得，这小公主的性子可是特别嚣张跋扈的。我初次见她时，她便砸了我姑姑的寿宴，可如今看起来，倒真是个各人闺秀了。”
“这么久的事了你都还记得，”霄祈抿两口酒，脸上带着笑意，“她呀，什么样子我都是喜欢的。”
墨棐猝不及防被腻了一下，甩给他一个大大的白眼。
霄祈笑起来，也不继续说这个了，反问他，“我到记得你府邸上有个挺受宠的女婢……”
墨棐手一顿。
“我同纳溪那几个还赌钱，说你会娶那个女婢呢，没想到没出几日你就为一凡间女子离开了九重天。厥后我历劫回去到你府邸上寻你，竟也没瞧见那个女子。”
“我其时还叹息，那小女人虽平日里看起来冷漠，但瞧你的眼神，啧啧啧……”
墨棐握着杯壁的手指徐徐收紧，降低作声，“我杀了她。”
“……”
他自袖中滑出扇子，放在桌上，冷淡地像是丢了灵魂，“我抽出她的筋骨制成了扇骨，剥离皮肉制成扇面，剩下的精魄炼成灵力附着在扇子上。尔后，将她的神识丢进了厉鬼坑。”
霄祈盯着他，手中的酒盏应声而落，嘴唇泛白，却是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厉鬼坑，是九重天上阴气最重的地方，只有犯了不行饶恕之罪的神才会被丢进此地。进了厉鬼坑，永世不得超生，被厉鬼啃食，折磨，生不如死，即即是这样，天帝为了给神留下一丝尊严，也准许肉体被抛入厉鬼坑，从未有过将神识丢进去的先例。
霄祈看着面前神色清冷的人，不自主打了个哆嗦，他这是将那女子剥了个精光任众神讥笑，不光杀了她，还要将她彻底摧毁。霄祈想起那女子看向他的眼神，不禁心痛不止，问，“为何？”
为何？
墨棐抬眼，不答。
“你这么智慧，不行能看不出来。”
墨棐手指挑起扇子，在他指尖碰到扇面的一刻，扇子周遭闪烁着细碎的幽蓝。
就算死了，她余下的的皮肉和细碎的灵力依旧会为这位小殿下的触碰欢欣雀跃。
这么好的女子，一心一意为你的女子，你到底为何要杀她？霄祈不解，当年，纳溪也是这般问他的。
“是因为她是婢女，配不上你尊贵的身份吗？”霄祈道，“可也否则，若论起身份，那位凡人女子更不及他。”
墨棐闷声喝了口酒，淡淡的摇头，“有些事已往的久了，叫人连说起来的欲望都丢了。我待她好，也只是可怜她的身世，与我爱不爱她无关，是她自己会错了意，做了错事，赖不得旁人。”
当年事，便交给当年去，他不是什么圣贤，能够冷静自持，若是为了素卿，杀个女婢又如何。
墨棐看向霄祈，轻声道，“你若是也真心爱过一小我私家，便会知道，绝望的滋味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