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九章

　　素家是镇子上数着的显赫人家，宴席自然也是摆足了阵仗，鞭炮齐鸣，人声鼎沸。

　　前院里的杏树上挂满了红色的绸带和灯笼，和着月光，将院子照的如白昼般明媚。墨棐站在人群中，身姿绰约，气质淡然，与周遭一片劝酒的人显得格格不入。倒是纳溪，几壶酒下肚，脸上另有些红晕，墨棐瞧着他玩得尽兴也就懒得提醒，横竖流莺现在在山上，又管不着他。

　　素老爷向来是个热情好客的，再加上此次爱女大病初愈，一兴奋就爽性打开府门，交接下去，岂论是何身份只要愿意都可进来尽情吃喝。墨棐被嘈杂的声音惹得头昏脑涨，得了个空独自一人往后面的园子里去散散心。

　　“小姐，你刚醒来，这么晚了万一着凉怎么办，而且您还去拿了一壶酒来。”彩环拿着斗篷，劝她。

　　素卿提着裙摆，坐在石椅上抬头看月，“彩环，我病着的这些时日，你怎么变烦琐了？”

　　彩环熟知她的脾性，乖乖地闭上嘴，不说话了。

　　素卿闭上眼睛，轻轻地呼吸。她在床上躺了实在太久，都忘记杏花开时，空气里带着的甜味儿竟然如此好闻。

　　她素来喜爱杏花，那花朵虽小但是颜色粉白粉白的，倒是惹人垂爱。素老爷痛爱这个独女，自然是在府里栽满了她爱的杏树，此时已经出了榴月，杏花花期一过便开始纷纷扬扬的从树上落下来，花瓣在地上铺了浅浅一层。

　　墨棐沿着这条石子路，鼻尖满是杏花的清香。他记得，素卿极喜畛刳这种日子里收集杏花花瓣，等到兰月一到即是她的诞辰，那日她会将花瓣制成糕点，在月下起舞或是品酒赏月，就如……他现在眼前所见。

　　素卿穿了一袭素色长裙，裙摆处坠了些细碎的花瓣，衬的她肤色近乎透明的白。她微微合着眼，娇艳欲滴的唇含住瓶口，许是因为吃酒，脸颊透着红，乌黑的长发肆意地披散在脑后，美的不行方物。墨棐屏住呼吸，目不转睛地盯着她。

　　她身边的翠环倒是看见墨棐，急遽将手里的斗篷披在她身上，朝墨棐行了个礼。素卿顺着她的视线看过来，一下就瞧见了站在不远处的墨棐。

　　院子里灯盏的光稀碎地打在他身上，素卿看着他的眼睛，直觉一阵模糊。

　　到底是墨棐先反映过来，知道自己冒犯了，转身正欲离开，便听到身后的素卿喊了他一声，脚步情不自禁地停下来。

　　“这几日多谢先生了。”素卿将手里的酒壶塞进彩环手里，提起裙摆小跑着到他面前，险些站不住，略喘着气。

　　她的眼睛盯着墨棐，像是被人施了术数，一动不能动。素卿虽然知道自己现在足够荒唐可笑，她与面前的人从未见过，可……她却感应无比熟悉。

　　墨棐移开视线，尽量不去看她，让自己冷静下来，一低头却看到她赤裸的双脚，不由有些生气，道，“天气凉寒，小姐照旧早些回去吧。”

　　素卿听见他冷清的声音，心里竟然翻腾起一股委屈和依赖。

　　这声音……

　　她明白是熟悉的……

　　墨棐看着她冷的发抖的模样，顿了顿，终是抬起手来帮她将斗篷系好。还没等他将手放下，便被握住，素卿的手指酷寒，带着些透心的凉意，惊讶瞬间被心疼盖已往，墨棐看着她，拼命告诉自己另有旁人在来抑制想要拥她入怀的激动。

　　“小女子昔日可曾与令郎见过？”

　　脑子里一阵轰鸣，墨棐惊奇地对上她的视线，那眼睛里有渴望，有迷茫，另有醉酒后的雾气，单单没有他想看到的工具。

　　墨棐一使劲，将手抽离出来，转过身去背对着她。

　　彩环瞧着差池劲，赶忙迎上去将素卿扶住，道，“先生见谅，我家小姐是酒吃多了，说得都是些胡话。奴婢这就将她带回去。”

　　素卿许是真的有了些醉意，靠在彩环怀里不说话了，只是眼神照旧一直落在他身上，直到看不见了才转过头去。

　　墨棐站在原地，双手止不住的哆嗦。

　　他不止一次的理想过与素卿百年后的重逢，也想过她会忘记自己。他本以为自己做好了与她冷眼相待的准备，可当这一天真正到来时，他才知道一切有多灾。

　　素卿看着他问那句话的时候，他恨不得直接将她拦进怀里，索性将天地毁了，管他什么人神殊途，管他什么生老病死六界轮回。

　　他只想陶醉在素卿的眼睛里，听她细声细语地同他讲话，这百年的疏散，他有许多几何许多几何事想同她回来一起做，可终于挨到她回来的那一天，才惊觉他不能。

　　他不能。

　　墨棐抬起手遮住通红的双眼，心如刀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