医鬼要元阳果,屠九一声令下,心腹大丫鬟便搭车回宝船去取来,就像去取的是一身衣裳这么轻易。
这等宝物也不是玉佩,随时戴在身上,随处张扬走街串巷,元阳果之前都在私库存着,只因屠九来之前,心口砰砰砰跳个不停,有些邪乎。
她有些笃命,当丫鬟问她,要不要带两颗元阳果的时候,屠九绝不犹豫的让丫鬟放进盒子里带到泯城来。
没想到竟真的派上大用场,元阳果有了。
那天山冰泉水,宝船上给她沏茶的水就是,想喝几多有几多。
不得不说,老天厚遇有准备的人,屠九就是老天爷喜欢的那种人。
这样的宠儿现在正看着院外的残垣断壁,她知,萧家如今是内外两虚,撑到现在,也拖了家风朴实的福,不是那些打肿脸充胖子的二世祖,真要遇上个强撑一幅面皮子的混人,她便直接乔装入城,黑暗把青儿带走。
厨房中,医鬼看着刚熬成的药汁,心中再生感伤,这一碗哪怕是世家大族都未必能在一日之中熬出来的救命药,在屠九娘子这里,不外是把库房里果子合着泡茶的水煮一煮而已。
“屠九娘子,真是奇人也。”天外有天人外有人。
元阳果被医鬼捣成粉,分三次熬制,每次熬煮,她多放几味调治心脉的药,两碗水熬成一一杯。
伍戉青喝上三次,就能断根,以后细心的调养,不出半年,当初那个生机蓬勃的侠女就可重现江湖!
妹妹安睡的这段时辰,屠九没有离开暖阁,她看着人躺在那儿,心口就一扯一扯的疼。
总怕,自己一转身,这个妹妹不是躺在睡榻上,而是躺在灵堂里。
“金玲,周役是何人?”屠九靠在隐囊上,抿了一口茶,眼波流转间,辩不出喜怒。
青儿提到的一小我私家——周役,这个男人突然泛起,又走得慌忙,青儿说他为公主府效力,身边有个兄弟是个神神叨叨的毒医。
哼,公主府啊,屠九玩味着公主府三个字,京城的人竟有胆子惦念她家青儿。
唤作金玲的侍女,走上前来福了福身子:“娘子,周役幼时曾寄养在我主子家中,说来也是名门之后。”
屠九哦了一声,曾寄养在长公主家中:“什么名门之后?”
“他娘是将门之后,周役的姑奶奶是王佳瑶一一王将军,是平乱十二元勋之一,他怙恃在宝天十二年宫乱中罹难,死后追了爵位。”
“那他在那边任职?”
“幽州大营。”
幽州大营啊,屠九并不陌生。
幽州都护,那老工具最喜欢坐山观虎斗。
那镇西将军府要杀人越货,这周役竟擅离职守过来救人,无令离营那是死罪啊。
是什么值得他冒险?
青儿说和他只是一面之缘!
这个男子的意图,让屠九深思。
是真心相待不惜犯禁,照旧别有所图,萧家的前车之鉴还在,屠九不会再把自己的妹妹轻易交支付去,她要亲自去摸清周役的底细,至于那段媒妁之言,她这个姐姐没有颔首,天底下就不存在能越过她的存在。
“金玲。“
“婢子在。“
“我屠九的妹子,不是任何人的棋子。“屠九警告的看着金玲,她的意思很明确,若是这位身世特殊的周令郎,真计划以身诱之的,屠九不介意让他以身喂虎!
任何打她妹子主意的,都是一样的下场!
金玲深知她话里的意思,柔声道:“娘子放心。”
“很好。”
屠九为她费心,伍戉青浑然不知,她睡到午后,醒来第一件事儿,就是喝一杯药,她尝了一口,舌尖尝到清甜的味道,不是往日的苦涩,她奇怪的看了一眼松儿问道:“怎么换药了。”
“表女人,这是屠九娘子带来的医生配的新药,娘子她和二令郎去了太守府,您没醒她让我们不要吵醒你。”
是新药,还挺好喝。
清甜,清甜的,比大师傅那一碗黄连汁好喝多了,伍戉青愿意喝这药,说起来这药的味道和毒医配的有几分相似,就是都有点甜味。
喝完药伍戉青想看会儿经书,松儿说看书伤眼,不给她:“表女人要觉着闷,我说故事儿给您解闷。”
松儿的故事全是才子美人,伍戉青敬谢不敏,放松儿去忙了。
松儿随着屠九的侍女搬着工具又进又出,伍戉青自己靠在一旁有些无聊,转着眼珠子审察起自己的暖阁,看着看着才发现许多工具都不是萧家的。
这青松图屏风,黄花梨木的桌椅,金丝银线绣的流云纹路隐囊,地上这块波斯地毯!
这是她在屠家用的旧物,屠九这家伙整船的都装来了。
伍戉青不怀疑,她和屠九离开的时候,这人还能绝不犹豫的打包再带回去。
骄奢如此,正是屠九的行事气势派头。
与伍戉青做甩手掌柜差异,松儿与三位姐姐在屋里屋外搬工具,隐隐还被屠九手下的侍女调教了一番。
她们也不像其他人家那种婢子,仗势欺人,这三位姐姐就是做事十分麻利,领头的姐姐做起事儿来,比宝来总管更有掌事儿的风范。
人往哪儿一站,萧家的仆人就不敢造次,全都安平静静站在院子里等着她发话。
数十个衣着妆扮一样的壮汉,肩挑手抬的把屠九娘子运来的器物都搬到暖阁外,这些工具全都用草绳捆扎好,工具怎么轻重相叠,巨细相套,器物要如何捆扎掩护,如何才气又好又快的搬完。
屠家的仆人就像一阵风一样,婢女也是如此,吹已往再回来,变戏法似的工具都泛起了。
以前萧家的仆人多是散漫的,主子没甚脾气,搬工具偶尔磕着碰着也就训一两句一般都不罚。
这种干起活来,挑不出一丝错处的仆人,天下第一巨贾的仆人婢女到底是个什么模样,萧家的下人们总算见识到了。
领头的姐姐和屠家的丁们核对了搬来的器物后,又双双在册子上签了字,照章服务就和柜上的掌柜们一样。
“姐姐,您识字。“松儿识字不多,百来个而已,她觉得这几个姐姐似乎都识字,她们搬来的器物上都有写了字的封条,姐姐们都是扫一眼已往,就在册子上打个圈。
许多几何字,松儿都不认识。
“屠家的人都要识字,娘子不养白丁。“
“仆人也识字?“
“自然识字。“
松儿不行思议的看着她们,讶异的问道:“屠九娘子只要能识字的人伺候么?“
其中一位姐姐扑哧笑道:“我们都是进了屠家后识得字,请了女先生来教千字文。“
女先生教家仆识字,那女先生不给气走了,大材小用的,松儿觉得不行思议,后又想屠九娘子天下第一,有钱还请不到愿意教的先生么。
她也想识字,可是爹娘没钱,萧家主子仁厚,却也不是那种做出让家仆识文断字,惊世骇俗之事的人。
松儿从膳房端着一杯银耳莲子羹往暖阁走,她觉得自己心扑通扑通的差点跳出嗓子眼,在厨房,她又有了新发现,这几位姐姐真能人,连灶头的巨细事儿都能弄得仅仅有条的。
萧家的厨娘有些懒散,每次切肉都弄得砧板周围随处都是,而姐姐们剁肉时还不忘拿抹布擦洁净砧板四周,重新到尾都不会弄得地下残叶碎屑满地都是。
每一个行动都是干洁净净的。
屋里,伍戉青无聊的掰手指玩,见松儿端着夜宵回来,长叹口气自己这样下去真的会吃成一个胖妞的。
“松儿,你怎么了,脸颊这么红。”她正嘀咕的摸着自己的肚子,抬眼就看到松儿一脸兴奋,似乎捡到宝物一样,眼睛都是亮亮的。
“表女人,屠九娘子家,是不是每个下人都要念书识字?”松儿把托盘放桌上,她用指腹碰了碰瓷碗,从厨房走出来照旧有些烫手的,到了暖阁就恰好,那位姐姐是怎么想获得这些的,夜宵从厨房送到主子口中的时候冷热恰好。
她捧着银耳羹送到了表女人手里,伍戉青尝了一口,暖暖的正合适现在吃:“我姐姐对这事儿挺执着,她不喜欢不识字的人,我所学都是她亲自教导的。”
认识屠九的时候,伍戉青真的只会写三百个字,这是屠九帮她数的,另有十八个是别字,二十二个笔画写错的。
她自己不在意,屠九一本正经的全都一一掰正过来,她亲自教自己千字文,选了不少有趣又育人的书,《春秋》、《尔雅》《战国策》伍戉青都读过,屠九也解说过。
伍戉青最喜欢战国策里的故事,厥后,屠九太忙,她的作业就是姐夫督学,女夫子亲教。
屠九不喜欢那些个风花雪月的诗文,更不喜欢那些辞藻华美趋炎附势的文章,她就喜欢让身边的人念书明心,从简短的小故事里窥看先人的智慧。
她不求身边的人都满腹诗书,只要明白做人做事的原理就成,若是能野心勃勃向上爬一展理想的,她更是愿意给这些人打开方便之门。
这也是许多人喜欢拜入屠九门下的原因罢,她喜欢聪敏人向自己挑战,而不是在一群笨蛋中显得佼佼不群。
江北和岭南岭西那边,不少新冒头的商贾,都是从屠九门下出去的掌柜,她们或者他们在屠九哪儿学到了营生的本事,想要自立门户,屠九便送他们一份本金。
这些人发家之后,又与屠九联合,徐徐的屠九的生意就做得名满天下了。
她有这个容人的雅量,哪怕不喜欢屠九的,都佩服她的磊落。
在屠九身边的日子,是伍戉青最天真烂漫的一段往事。
厥后,她离开屠家,带着爹娘的牌位四处游荡,之后又被萧老太君收养,牌位供养在长秋寺里,日日得师父诵经超度。
她谢谢萧老太君的善心慈心,想要侍奉她终老,想在这座小小的泯城找到一个家的感受,那知不外是痴人做梦,竹篮吊水一场空。
前世,自己死得时候,伍戉青曾为萧家鸣不平!
着火的房梁砸下来的时候,她想到了屠九,伍戉青知道屠九总是能笑到最后,什么艰难险阻都挡不住她的,所以自己不为她忧心未来,只是临死之前,她想姐姐了。
想她知道自己死讯之后会不会哭,天塌下来当被子盖的九娘子,会为了她这个不懂事的妹子落泪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