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五章 上将军

　　苏寅不愿多说，道：“冒犯了一个有权的人，被诬陷偷盗，便进来了。”

　　老王道：“那你挺倒霉的。差池啊，一个偷盗罪名够资格把你关在这里？”

　　苏寅道：“听前辈所言，莫非关进这大牢里的人另有什么考究不成？在下一醒来便在这牢中了啊。”

　　老王将这扬州大牢所分品级品秩与苏寅细细说了，苏寅听完也很奇怪，道：“莫非那厮还给我栽赃了其他罪名？”

　　老王道：“这倒不像，能在这里的人都不是普通的作奸犯科之人。”

　　苏寅好奇道：“那前辈是如何进来的？”

　　老王道：“嘿，我是自己进来的。”

　　苏寅道：“请前辈不要再开玩笑了，在下是真心求教。”

　　老王道：“没有跟你开玩笑。”说完顿了一会，才又悠悠开口道：“我跟你一样是小我私家，生命就是个缧绁。”苏寅道：“您太灰心了吧。”

　　“我祖宗没眼光，让我勤学问，等我长大，让我著书传世，嘿嘿，”老王笑了笑，语气有些嘶哑，恐怕是很久没有喝水的缘故，“谁知道，写游记，他们说我泄露国家秘密；写历史，说我借古讽今；注解兵法，又说我策动谋反；写神怪故事吧，又说我导人迷信；最后唯有替人写传记，嘿，结果啊，这个名人失势，被定为乱党，我跟他一块被判了个终生羁系……你说是不是命中注定要坐牢呢？唉，人生就是个牢狱哟。”

　　苏寅不明白老王说的他们是谁，又或许他不是具体指的谁。一时之间也颇有感伤，轻喟一声，道：“难得见似前辈这般豁达之人。”

　　过了一会，墙壁那边才传来老王的声音，道：“我这哪里是豁达了？只不外是看开了而已。”

　　苏寅接起适才的话题，问道：“前辈是为谁写的传记呢？”

　　老王道：“给谁写的还重要吗？”

　　苏寅道：“随便问问而已。”

　　老王喟叹道：“或许你们现在已经不知道这小我私家了——”苏寅从那边传来的飘忽声音中似乎能看见老人一脸追忆的神色，“郑纬地！”

　　“郑纬地？”

　　苏寅对这个名字并不陌生，他是西蜀人士，当年西凉那位号称朝廷擎天白玉柱，架海紫金梁的不败将军令整个帝国都很侧目。但苏寅其实对他的事迹不甚了解，只是听闻那位上将军厥后被刺身亡，而那刺客也是江湖上赫赫有名之人，这人与西蜀灵剑门也有着不浅的瓜葛——易至阳。

　　老王道：“郑将军在那时乾坤天降，真是我大明之福，若不是他，只怕我大明国祚也已经结束了。”

　　苏寅问道：“他不是谋逆乱党吗？”

　　老王没有急于否认，而是用一种温和的见告子弟的语气娓娓道来：“万历十年，张居正首辅溘然长辞，年少的天子陛下迫不及待想要亲政，但首辅在朝廷之上的影响力还很巨大，皇上手脚皆被束缚。为了从首辅的阴影中走出，天子一改张首辅所施政策，有些操之过急，时局动荡之时，北边鞑靼仍不安宁，想要南下犯我中华，帝国集结重兵于北方领土，做好了与鞑靼决战的准备。那时帝国刚刚经过首辅苦心孤诣的一番计划，国库充盈，兵强马壮，年少的天子陛下御驾亲征，即是天子陛下也是寄希望于这次战斗，想要将北边敌人一举廓清。”

　　“谁知东南沿海倭寇残余竟然流窜广东广西两省，原本以为他们翻不出多大的浪，没想到他们撺掇着南方百越反叛帝国。此次少数民族的叛乱实在非同小可，波及南方数省，叛军势大，竟连陷泸州、潭州等富庶地域，眼看这股叛乱的火焰就要由南而北，烧遍大明。天子震怒，但帝国的军队都集结在了北方与鞑靼坚持，现在分兵，焉知会不会被鞑靼乘隙打入京城，倾覆大明？”

　　“这个时候，一个西北边军的将领向天子竟然直闯皇上帅营，说是无须分兵，自己便可搪塞百越倭寇……”

　　苏寅问道：“这即是郑将军吗？”

　　“正是郑将军。那时郑将军声名不显，即是在西北军中也只是一个偏将，基础没有资格直接面见天子陛下，凭这惊驾大罪，即是军士将他就地格杀也是应当。但天子陛下年少气盛，在万马齐喑，朝廷之中无人敢站出来抵定大局的时候，见了豪爽自信，极具胆魄的郑将军便很兴奋。”

　　苏寅似乎能想见郑将军孤身突入帅营，高声喊着有计镇伏百越之时的潇洒凶险，也能想见其时年少，意气风发的天子见了这等人物是何等欣喜。

　　“天子向他询问有何妙计能够暂时将南方叛乱镇压，天子需要的是时间，只要先将北边的麻烦解决，腾脱手来，南方叛乱基础不足为惧。但郑将军基础没有具体的战略，他只道：‘食国家俸禄，国家危难之时，安能无所作为？’气得天子立即便要砍下他的头。”

　　“厥后呢？”

　　“厥后郑将军又叫了，‘皇上你将我派去南方，也省了你这一刀子的事，若是南方叛乱不平，郑某人自然会死在南方’，天子认真气极，这人来此基础没有拿出实质性的建议，便将他贬到了广西，要他快马离去，死马看成活马医了。”说到这里，老王的声音中掩饰不住的无奈可笑，却不知那最后结局如何，苏寅便也不解这笑意是何意。

　　“天子陛下也许想着郑将军能在南方拖延些许日子，待朝廷与鞑靼决战之后，便立刻回师平叛。但或许皇上也没有想到，郑纬地一小我私家去，便将百越叛乱给平了。”

　　“什么？”苏寅惊讶无比，声音骤然变大，引来狱卒一阵警告，便又收敛了声音，不敢造次，“一小我私家平了叛乱？”

　　老王却似乎很满意苏寅这个体现，口中也是无尽的钦佩之情，“是啊，他一小我私家平叛了整个百越叛乱。”

　　“原来郑将军早就了解过叛乱的形势，到了被围困的襄阳之后，便偷偷去见了叛军首领黄超，那时叛军内部各有派系，与倭寇更是有恒久以来不行和谐的矛盾。郑将军去见了叛军首领之后，想要说服他接受招安，没想到那黄超基础不允许，只让郑将军速速回去做好守城的准备，不日便要开始攻城了。”

　　苏寅道：“这叛军首领倒是颇有古风。”

　　老王道：“他本是落第秀才，顺势而起便做了叛军领袖。”

　　“攻城那日，郑将军在襄阳城门之上，坐而抚琴，城门大开，只有几个仆役在城门口扫尘。”

　　苏寅颇有兴趣，道：“空城计？”

　　“嘿嘿，正是诸葛孔明空城计。妙的是叛军明知这是空城计，却又疑心不敢进。这时叛军的领袖黄超便对叛军道：‘别中了这贼人的疑兵之计，随我杀将进去’。郑将军本就是乱弹一气，现在听了首领的话，便急不行耐地砸了琴，对那首领大喝道：‘黄超哥哥快将他们带进来，朝廷对你的许诺就在眼前’。城中突然烟尘大起。”

　　“叛军之中便自己乱了起来，黄超旁边的副将王伦便叫着‘好你个王八蛋，背着咱们向朝廷投降了’，说完便一刀将黄超砍了。原来郑将军之前早已将与黄超碰面的消息泄露了出去，故意让叛军得知……”

　　“妙！”苏寅听了这般惊心动魄的演义一般的英雄事迹，衷心赞道。

　　“暂时解了襄阳之围，按理说郑将军这时便应该老实期待这北边战胜鞑靼再集结军队前来平叛。但郑将军又孤身入了一次敌营，但这回乃是重装骏马，大模大样地进入叛军大营。那王伦杀了黄超之后，本就军纪涣散，越发难以约束手下兵士，见郑将军大模大样前来，便要上前擒住，郑将军怒喝道：‘斗胆！本将军乃天子派来招安钦差，谁敢动我？去，让王伦那厮来见我’。说完大模大样地在叛军广场之上骑着高头大马，有恃无恐。”

　　“王伦听说郑将军到来，很是生气，便要着人将其擒拿，郑将军冷笑着告诉他：‘朝廷已经集结了重兵往南而来，如果不想自取灭亡，便接受招安，跟朝廷相助’。王伦是什么人物？势利小人，一听朝廷已经要派雄师来征讨，便存了三分惧意，但终究照旧想占自制，要郑将军允许他裂土封侯，而且永远世袭，说了许多天方夜谭的条件。”

　　老王感受有些可笑，继续道：“即是这般画饼空头许诺之事，郑将军也装得十分为难，冒充要回去请示天子才行。厥后便一小我私家与叛军谈判，有模有样地谈了好几个来回，才让王伦允许接受招安。厥后又撺掇着接受招安的叛军去进攻倭寇……”

　　苏寅有些无语，道：“这郑将军好生腹黑啊。”

　　“哈哈，英雄本色而已，兵者，诡道也。厥后倭寇率领的另一支叛军与被郑将军利用的这支叛军打得不行开交，郑将军见战事倒霉，便持剑直接将王伦斩了，顺利接过这支军队的兵权，领导这支军队，将倭寇率领的那支叛军剿灭。”

　　苏寅无话可说，一方面觉得郑将军真是个大大的人物，一方面也觉得黄超、王伦二人被宋将军坑得太惨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