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城地牢。
有流水声响起,这是地牢里唯一的声音。尔后黄色的长袍拖地而行,也掉臂灰尘各处,坐在了牢笼之前。
他劈面是一道枯瘦的人影,静坐了不知道几多年,似乎生气已绝。
两鬓花白的天子从背后取出了坛老酒,剔掉酒封之后,醇厚的酒香开始在地牢里蔓延。
“十六年前你带了一壶酒来,然后你坐上了圣武的天子,这一次你还想要什么呢?”苍老的声音突然响起。
那个枯瘦的老人突然睁开了眼,眼中却像是倒挂着银河般璀璨,装着天下至理。
尽管知道对方的身份,可天子照旧有些胆颤,他本不应再来到这里的。可欲望就像是一条没有尽头的路,你获得的越多便越想往下走。
十六年前他踏入过这里一次,那次他也只带了一坛普通的烧酒,所求确实天下的权柄。
他如愿以偿。
“武当山那位小羽士今年下山了,据说修的了无上大道,武当百年无忧。”天子轻声说道。
老人轻笑了起来,对天子的话体现了深深的讥笑:“可只要我还在世,这天下便无人敢动武当山吧?”
天子缄默沉静了。良久,他把地面上的老烧酒推进了牢笼之中。
老人也却依旧不愿动,只是望着天子入迷。
“活了那么多年,照旧只肯喝烧酒吗?”天子叹了口气说。
“你还没告诉我你为什么而来。”老人的话简短明了。
“苏门的血脉在京城。”
稀有的,老人的目光黯淡了下去,他举起面前的烧酒小抿了一口。
天子心里欣喜了起来,这世上预计还没有老人做不到的事,既然对方允许了也就意味着乐成。
多年前他也如今日这般走近这牢笼,他原以为老人会提出天大的要求,可对方只是要了一壶烧酒。那时候他才知道在老人的眼里皇位也就和一壶烧酒等价而已。
可他刚刚看到老人变了心情,那个年轻人就连老人也要忌惮么?
“谁会是他的敌人?”天子轻声问。
老人没有搭理,而是把酒坛子里的酒喝干,随后把酒坛丢到了天子面前道:“你只带了一壶酒,我也只保你五年!”
说完,那双明亮如星辰的眼眸重新归于平静。
天子只能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幽幽道:“这樊笼真能困住你吗?”
京城外紫竹林中,付含章一步一个脚印。虽然执掌朝廷内政大权,可其实付含章并不像个握权的野心家,倒像是个饱读诗书的中年人。
要走这样的山路身子照旧有些撑不住,他并不年轻了。但他照旧义无反顾地走着。
紫竹林的深处有一座别致的竹楼,往往很少有人能穿越紫竹林来到这里。竹林中藏着五十名入化境的死士,除他之外,通常接近者皆斩!
这是他自己豢养的死士,比那些朝廷里同为一党的人还要信得过。
走了泰半个时辰,付含章才远远看见了那座幽深的竹楼。
他逐步走进竹楼之中,像是回到了自己的家一般,他突然放松了下来,从溪边打了捅水,他小心地走过充满积雪的阶梯,点燃了屋子里的火炬。
黑影端坐在帷幕后,点燃了微弱的烛火。
“这一走就是二十多年,为什么又突然回来了呢?我的徒弟。”沧桑的声音响起,“你在京城的所作所为我略有耳闻,当初确实没有看走眼,你是个很有天赋的人。”
“老师。”付含章微微颔首,把屋里的火堆烧的更旺了些,“老师有旧伤,睡觉照旧生了火再睡,京城入冬了总是比不得秋分的。”
老人推开了帷幕,露身世影来。深陷的眼窝让他的皱纹显得极密,若是不去看他空荡荡的右臂也只会觉得是个普通老人。可就是这样的老人,一手搅动了整个圣武王朝的风云,将所有人都带入了习武的热潮之中,也是他一手将付含章带入了庙堂之中。
“可你现在所用的工具,都不是我曾教你的。”老人坐在了火堆前。
明白是个快死的老头了,可付含章照旧觉得身旁坐了一头猛虎,当初能够威震朝野也是因为这股气势吧?
可惜猛虎也会老去。
“维持圣武的荣光不是老师一直所期待的吗?”付含章笑道,“我现在正在一步步让它走上王朝数百年来的巅峰!灭掉北蛮,杀入南海国,胆敢逾越圣武皇威的人都将死在圣武的铁蹄之下!”
“届时天下,即是辉煌盛世!”
“糊涂!”老人突然站起来怒喝道,“你知道我的右臂是怎么没的!伴君如伴虎!三十年前朝野上藏着野心的家伙现在都躺在了土里!只有我还在苟延残喘!”
“你真以为李治庭是个软蛋天子、扶不起的阿斗吗?”
老人如同野兽在咆哮,许多年以前乔幽吉的名字传遍天下的时候他也如同这般无人敢反驳,声音中正如雷,可现在猛虎的心里有了怯意,尖锐的爪和牙都被隐藏了起来。
“若只讲天下权术,谁又能比得过老师呢?”付含章并没有任何的胆怯,“可老师不外三年,便靠着一个欺骗了天下的假话躲入了这竹林之中。价钱却是一只手!”
乔幽吉望着昔日的爱徒,眼神迷离了起来,他原以为付含章能够懂他当初为何要做那样的选择。
“你畏惧了。”付含章直视着乔幽吉的眼睛,“你照旧怕同三十年前的那些人一样躺进土里,可你只要稍稍往前一小步......”
乔幽吉举起了烧的滚烫的热水,狠狠倒在了付含章的身上,脸上则划过心痛和可怜等多种情绪。
付含章也不恼怒,用干燥的衣袖擦掉了脸上的水渍,平静地望着乔幽吉。
乔幽吉皱起了眉头,当初也是这么一双眼,顽强而又不愿服输。所以他才会把自己毕生所学倾囊相授,看着付含章就似乎看到了年轻时候的自己,天真而又轻狂。
良久,他重重地叹了口气,跌坐在了地面。
“你真以为李治廷坐上天子的位子是先帝所立么?”
“他背后站着的......是建设了武当的王灵宇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