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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方乘以北

第八章 阳光外的人

南方乘以北 横渡十七 4885 2018-09-22 22:28:13

  明天,方以北就要去学校报到了。他最后要做的一件事,就是去和叶麦作别。

  六角坪前面,那条没有名字的河,水位下降了许多。河的对岸,最西边有一座青翠的小山,叶麦就躺在小山脚下,孤零零的。

  方以北绕过泰半个六角坪,才从那座唯一能通向对岸的桥上,一步一步走向叶麦。

  说来也奇怪,明明影象还停留在高考那段时间,平淡日子里的生活只有一两个念头,那些一眼就看穿的假话都没有被戳破;一转眼,那些暗流涌动,都滚成了惊涛骇浪,所有艰辛痛苦,不管你承不蒙受得住,都蜂拥而至。

  那一切,明白就在昨天啊。

  望着墓碑上那个已经扑上了灰的名字,方以北压抑住心底涌上来的痛感,笑着,说:“叶麦,我要去上大学了,我要去过另一种全新的生活了,我会试着,忘记你……上完大学,我要随处去旅行,走完我们说好的路……”

  转身之前,方以北从口袋里拿出一个苹果,不像以前一样偷偷藏进书桌,这一次,他正大灼烁地,摆到她的面前……

  回家之前,方以北到商店里逛了一圈,出来时提着一个玄色塑料袋。

  打开门,方爸反常地没有出门喝酒,而是抓着一只铁勺,在厨房里忙前忙后,额头上还折腾出不少汗水。

  “小北,回来了啊……”

  方以北有些恍然,这句熟悉的话,听起来和从前一模一样,他似乎回到了那个时候;这个画面,让他把之前发生的所有事情,都抛在了脑后。

  “嗯,你在干嘛……”

  “烧菜呢,你别加入啊,我搞得定!”

  方以北还摸不清头脑,在他影象里,父亲似乎从来没有做过饭吧。他看到方爸在厨房里手忙脚乱,四处鼓捣,锅碗瓢盆敲得叮看成响,心中不禁升起一阵隐隐的担忧……

  等方以北把行李物件都打包装箱完毕,方爸的晚饭也做好了,担忧归担忧,方以北对方爸深藏多年的手艺,照旧怀有一丝丝期待。

  他的期待,在坐到桌旁,拿起筷子,方爸笑容满面地掀开盖子那一刻,破灭了,破得破坏。

  他一时目瞪口呆,都找不到合适的语言,去形容盘子里的那几坨抽象的物体,真可谓,色、香、味、俱没。

  “吃啊,快尝尝,都是你爱吃的。”

  “我爱吃的?我什么时候爱吃这些软趴趴、黑漆漆的工具了?”

  “什么软趴趴,黑漆漆,这是炖土豆、红烧鱼。”

  “这是你独创的菜系,照旧艺术品?”

  “你别看它卖相不怎么样,味道很是不错!”

  方以北砸巴一下嘴,咕咚咽了一口口水,闭着眼夹了一块软趴趴的炖土豆,塞进嘴里,立马吐了出来,心情痛苦。

  “这什么鬼工具,卖相难看,味道难吃,居然还入口即化,这是毒药吗……”

  “它味道虽然不太好,但是营养价值特别高!”

  方以北再次拿起筷子,口水都咽不下去,瞪大眼睛翻看那盘黑漆漆的红烧鱼,筷子一戳,居然硬邦邦的,刀枪不入。

  “这明显营养不良啊,老爸,营养都在汤里吧,汤都烧干了吧……”

  方爸夺过筷子,亲自上场,咽下去半口,吐出来三四口;最后父子俩一致叹息,是他们无福消受。在方爸的指使下,方以北到街边烧烤摊买了些烧烤,端到桌上充当晚饭。

  两扇窗户都打开了,满屋子的灯光和辣味儿,跑到了六角坪上空。方以北和方爸对坐窗前,吃着吃着,放以北起身提来了两瓶啤酒,递了一瓶给劈面的父亲。

  方爸顺手接过来,娴熟地撬开瓶盖,仰头就往嘴里灌了一口。

  “小北,你什么时候买的酒?”

  “刚刚买烧烤,顺便买了两瓶……”

  方爸看了看手中的酒瓶,拍了脑门一巴掌,一脸痛恨:“哎呀,我中午才对老天爷发了毒誓,再也不喝酒呢……”

  “喝吧,老天爷忙得很,看不到的……”

  这是父子俩第一次一起喝酒,举起酒瓶,铛地碰了一下,仰头就喝,咕噜咕噜两口,许多话都不用说出来了。

  一瓶酒下肚,吃得也差不多了,方爸意犹未尽,还眼巴巴望着空瓶子,方以北拍拍他肩膀,语气平和:“老爸,别喝了,早点睡,明天还要送我去报到呢……”

  方爸愣了一下,连忙颔首。自从录取消息下来,方以北可是一口咬定,坚决不让任何人送他去学校。

  入睡前,方以北拿出那个玄色塑料袋,打开,取出一条藏青色长裤,塞到方爸手里……

  这一切就似乎,不管天有多黑,总会有天亮的那一刻。而天一亮,似乎之前经历的所有黑暗,都没那么可怕了。

  关于青春的日子,似乎就在这些不尽人意里,有了那么一丁点儿意义。

  之后,苗初七出了院,也能拄着手杖走路了。她以横跨分数线一百多分的结果,被当地的大学录取,入学时全校第一,学费免半,还发了一笔奖励金。

  母亲也送进了当地最好的精神疗养院,从苗初七的大学坐车三个小时就可以去看她。

  阴差阳错地,只填了一个当地大学、其他志愿都是外地的冉一丘,也恰好被当地的专科大学录取,和苗初七的学校只隔了两个公交站。

  苗初七听了这个消息,翻个明白眼直叫倒霉,说着什么真烦人时,不经意间眼神却偷瞟向冉一丘……

  宋谷不出意料,去到了他最想去的重点大学,前程似锦。除了他,去到那个灯烛辉煌、繁荣慌忙的沿海都市的人,另有安如辛,和向方以北表过白的艾芒。

  安如辛和艾芒的高考分数相差不大,她们在同一个学校,录取了同一个专业。三人虽然都在同一个都市,但距离隔得很远,从她们学校到宋谷的学校,要横跨泰半个都市。

  而方以北,现在正坐在火车上,以每小时八十千米的速度,奔向他不知所措的、看上去是全新的未来……

  父亲在一旁沉甜睡去,方以北靠着车窗,痴痴地望向窗外咆哮的世界,山峰,窟窿,树木,铁轨线,和绕在云端的风,都在飞速倒退;方以北急遽看了一眼,脑海里只留下几道没有形状的影子,关于家乡,离开时,他患得患失,却没说一个字。

  从方以北的老家到学校跨了好几个省份,没有直通的火车,他们得在中途的车站转车,而且两列车的转车时间只有二十分钟,一旦错过,就得等到明天。

  到站下车后,他和方爸拖着行李,好不容易才找到进站口的位置。方以北迈开步子,快快当当跑着,偏偏没跑去多远,鞋带散了。他赶忙放下箱子,蹲下身去系鞋带,低头之间,看到几步外的地板上躺着一张蓝色车票。

  绑好鞋带,他疑惑地上前捡起车票,四处环视,却看不出有谁神色焦急。车票上写着,搭车人姓名,成小南;到达目的地,云州,和方以北要去的是同一个都市。

  方以北心想,这小我私家和自己一列车,火车马上开了,她一定很着急吧。

  “老爸,有人丢了车票……”

  “哎呀,说不定是别人不要了的,快走吧。”

  “怎么可能,她和我们同一趟车。”

  “这样好了,把车票拿给检票口的事情人员……”

  阴雨连续下了十几天,空气里都透着湿润的味道,头顶总是阴沉沉的一片,雾气都压到了眉头。这个季节,车子越过积水的路面,总会带起一层泥泞;街边和山间树木的叶子,在烟雨中只剩余一点淡淡的绿色,鸽子和鸟儿收起翅膀,在树干下或者屋檐下,闷闷不乐地叫唤着,抱着酷寒的羽毛瑟瑟发抖……

  这还真是个让人兴奋不起来的都市啊,它和天空一样,都是铅灰色的。

  很久没有天晴了,久到似乎想不起阳光把身体裹得暖暖的,是怎样一种感受了。成小南站在扑了一层水汽的玻璃窗前,心脏像是被什么紧紧捏着,钝重的疼。

  惆怅的细菌慢慢滋生,愈发蔓延,连同离此外不舍一起压抑在心底;成小南鼻翼微张,丝丝地吐气,似乎呼吸都是一件很辛苦的事。

  房间门突然被推开,吱嘎一声,像在惨叫。

  “南南,工具都收拾差不多了,该走了。”

  成小南应了一声,转过头来,脸色苍白。

  “怎么啦,是不是又哪儿不舒服,给妈妈说……”

  “没事儿,妈,我不喜欢这个天气。”

  “傻女人,十几年了,泰半的时间都是阴天,也难怪你体虚……不怕,我在网上查过了,你上大学的地方啊,太阳大着呢,说不定还会晒黑了!”

  太阳呢,真期待啊。

  成小南的爸爸还在查点行李,数了好几遍,生怕漏下些什么。

  “棉被、厚衣服、帽子、袜子、另有药,好差不多都齐了……”他说的那个药字,指向的是塞满了泰半个行李箱的瓶瓶罐罐。

  “行,那老成你赶忙去寄行李,我送小南去了。”

  “你们路上小心点儿,南南,去了大学要多用饭,多锻炼……”

  “嗯,爸爸再见……”

  火车长鸣一声汽笛,徐徐开动。车厢里混杂着种种刺鼻气味,病毒一样地扩散开来,成小南紧皱着眉头,喘不外气。

  她软绵绵地倒在母亲怀里,耳中不停涌入种种嘈杂的声音,灰蒙蒙的车窗外,什么也看不见。火车飞速向前,很快就戳破了那层凝重的灰色隔膜,世界,像是变了一个样似的。

  哐当哐当的颠簸中,成小南睡得很熟,还做了一个梦。她梦到了金黄色的阳光和轻柔的风,茵绿的草地上,蒲公英还没有飞走;梦里似乎另有一张看不清楚五官的脸,带着温暖的笑。

  厥后,火车蹦地晃了一下,把她的梦晃散了。成小南无端坠入暗蓝色的深海底,胸膛像是有无数只脚死死踩住,耳朵嗡嗡作响,鼻子和嘴里灌满了湿咸的海水,她悬在水中,双手四处摸索,却什么也抓不住……

  海面在轻轻地晃,阳光照下来,酿成一条条蓝色的线,成小南拼命上浮,却感受一直往下沉,那些光线,离自己越来越远。

  她突然就不想往上浮了,也不再挣扎了,因为她似乎感受到,总会有一双手将她从海里拉出去。

  一切像是理所虽然一样,那双手如期而至,执起成小南的手,徐徐向上,把她拉到了岸边。那种感受,发生了,热烈的金色阳光扑在她湿漉漉的脸上,那是叫做温暖的触感……

  隔着上眼皮,阳光也闪成一团绚烂的光圈,成小南慢慢拉开眼帘,睫毛细软,世界洒满明晃晃的光。

  车窗外,真的阳辉煌煌光耀。

  远处的河流,对岸的人家,屋后的山顶,天上的白云,全都涂上了各自最亮眼的颜色;原来,世界还可以是这个样子,世界本应该是这个样子。

  成小南趴在窗前,像是被注入了另外一种生命,眼神里闪着光。

  火车在成小南欣喜的目光中,到站了,同样需要转换车次的她们,离下一列车出发另有差不多两个小时。成小南和母亲下车后,雀跃地跑进太阳底下,白皙的脸上兴奋得泛起红光。

  她们在车站四周逛了逛,成小南蹦蹦跳跳,像是对每一样工具都充满好奇,这么多年,这是她难得如此体力充沛、精神丰满的一天。

  成妈妈看在眼里,倒另有些动容,她拉着成小南的手,宠溺地说:“南南,看到你这么开心,妈打心眼里觉得兴奋,都怪妈妈,没能让你康健地生活在阳光下……”

  “妈,你乱说什么呢,我身体欠好,爱生病,都是我自己的原因;反倒是我觉得,我这样要死不活的,拖累了你和我爸。”

  “呸呸呸,傻丫头乱说什么呢!”

  “哎呀妈,我们不说这个了,你看前面那家饭馆,看起来好好吃的样子,我饿了,我们就在那儿用饭吧。”

  “好,咱们吃午饭去……”

  吃完饭,母女俩慢悠悠地散着步走向车站,一路另有说有笑。走到检票口,时间恰好剩下十几分钟,等要出示证件和出票了,成妈妈从包里掏出两人的身份证,却只见一张车票。

  她想起了之前成小南看完车票之后,随手就塞进了衣服口袋里。可是成小南一摸口袋,除了几张零钱和废纸,什么也没有;她把全身上下、包里包外全都翻了个遍,就是不见车票的踪影。

  再过十分钟,火车就要开了。成小南想不起在什么时候,哪个地方,怎么弄丢了车票,她忙乱不已,眼泪在眼眶里打转,母亲也急得直跺脚。

  检票员说,现在唯一的措施,就是去柜台申请挂失,延迟一晚,等明天的火车。

  车票的丢失,彻底破坏了成小南的美美意情,尽管母亲一直在慰藉自己说没关系,但她照旧自责极了。她焉巴巴地转身,一脸失落,垂着头不停埋怨自己的粗心大意,同时又担忧会延长了报到时间。

  这时,身后突然传来一个声音,陌生,却似乎在某个时刻,某个地方听过。

  “叔叔,我在通道口那边捡到一张车票……”

  检票员接过一看,挥手叫住成小南:“哎,小女人,这不就是你的车票嘛!”

  成小南猛地一扭头,方以北就直直突入她的眼里。细碎的发梢在阳光下晃动,眼神清澈,平淡地笑着,白色短袖下,皮肤是康健的小麦色,手腕处挂着一条手链……

  纤长的手,握着一张蓝色车票,开往云州,搭车人,成小南。

  一切就似乎在某个平行时空发生过一般,那个身影,那束眼神,那种心跳,全都似曾相识。如东风乍醒,夏阳初升,秋叶渐落,冬雪消融,心脏的某个地方微微哆嗦,像是被什么撞击了一下,连呼吸都变得微弱了。

  “真是太谢谢你了小伙子……”见到车票失而复得,成小南的母亲激动极了,紧紧攥着车票,连声致谢。

  成小南还在想着,眼前这个一脸平静的人,放到人海里不会是引人注目的那种,但自己为什么会觉得,他是如此特此外呢。见方以北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耳垂发烫,有些手足无措,忙乱地弯腰鞠躬:“谢谢你,同学……”

  方以北腼腆一笑,摆摆手回覆:“不用不用,别行这么大的礼,我只不外是顺手捡到而已。”

  “小北,赶忙进站吧,车马上要开了……”

  望着那个身影,成小南想起了适才梦里的那张脸,那只手。

  他应该是生活在阳光下的那种人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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