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都市的尸体（上）

　　这是一个漆黑的狂风雨之夜。

　　这座都市恒久以来一直笼罩在凄风苦雨之中，似乎上帝在天上打开了水龙头，落入凡间的雨水像斩不停的烦恼丝，没日没夜没个尽头。

　　鹿圆在雨夜中行走，撑着油纸伞，独自彷徨在悠长、悠长又寥寂的雨巷。雨如果再小一点就好了，这样就像极了戴望舒的那首《雨巷》。

　　可她不是。

　　她不是那种丁香一样结着愁怨的女人，不冷漠，不凄清，不惆怅。

　　或许她有丁香一样的颜色，丁香一样的芬芳，但绝没有丁香一样的忧愁。

　　因为她是鹿圆，异能是心灵感应，见惯了人心冷暖，世态炎凉。

　　暴雨如注，少女撑着脆弱的油纸伞，迷失在空空荡荡的都市之中。她在一场千奇百怪的无边幻梦里，寻找那个拥有一双谜鹿般可怜兮兮的败犬少年。

　　可是她没找到。

　　都市像是死的，如同一具酷寒的尸体，没有一点儿人气。雨声轰鸣，压碎了每一道细微的声音，把它们揉成肉眼不行见的碎片顺着湍流突入都市的下水道。过滤掉雨声，黑夜是平静的，它以一种另类的死寂孤苦地注视着这座雨中的都市。

　　“它在这里！”

　　一声锐利的尖叫刺破暴裂无声的雨夜，如同一把匕首割破昏暗的幕布。鹿圆蓦然回首，身后的十字路口，一群计划着草叉、棍棒的大叔大妈嘴里洋溢着愚昧无知的狂热，兴冲冲地朝着左边跑去。

　　就像狗见到了肉骨头。

　　鹿圆皱了皱悦目的眉头，大步追了上去。

　　“打死它！”

　　“烧了它！”

　　“怪物！病毒！恶魔！”

　　人们以某样事物为中心，围成一圈，在那大叫大叫。

　　讥笑的是，街角的咖啡店突然有音乐响起。歌声像幽灵一般飘荡在空气之中，纵然是最暴烈的雨声和喊叫声也掩盖不了那道迷幻的旋律。

　　When you were here before，

　　当你曾泛起在这里时

　　couldn't look you in the eye.

　　不敢直视你的双眼

　　You're just like an angel，

　　你就像天使

　　your skin makes me cry.

　　你的美丽令我窒息

　　You float like a feather，

　　你如羽毛般飘落而下

　　in a beautiful world

　　在这个华美的世界

　　I wish I was special，

　　我多希望自己真是与众差异的

　　you're so fuckin' special.

　　你却那么活该地特别

　　But I'm a creep， I'm a weirdo.

　　但我只是一个懦夫，只是一个怪人

　　What the hell am I doing here?

　　天啊我究竟在这儿做什么？

　　I don't belong here.

　　我与这里本格格不入

　　是Radiohead的《Creep》，电台司令的歌声如同一管致幻剂，耳朵是灌入的接口。在完美天使面前无处藏身的悲痛上升成为对自己的怨恨和对命运的恼怒。寥寂的孩子漂流在大海上，被忖量的浪涛所吞噬；孤苦的怪物迷失在酷寒的太空中，眩目的自卑感令它窒息

　　鹿圆回过神来，眼前这群大叔大妈有点像中世纪陷入女巫恐慌的愚蠢教徒，烧死了不行胜数的无辜少女。

　　她没有多想，直觉推动着她拨开人群，挤入世界的中心。

　　世界中心是一个穿着精致小西装的小男孩，他的怀里抱着一只小狗，缩在地上瑟瑟发抖。雨很大，人也许多，暴雨裹挟着无尽的谩骂声打在男孩身上，原本熨烫得服帖服帖的小西装皱得被腌渍过的卷心菜。

　　又是一次掉臂性命的见义勇为吗？

　　鹿圆看着小男孩模样的安斯年和他抱着的那只狗，突然想到了她送他的那套枕头床单，上面画着查理·布朗和他的狗。

　　少女越过人群，默默地走近，走近，又投出太息一般的目光。她飘过，像梦一般，消了恼人的雨声，散了庸俗的召唤，消散了甚至是整座都市的黑暗。

　　世界静默无声，怕黑的小孩不必躲在被窝里排泄恐惧的汗液。

　　鹿圆撑着油纸伞，走到小男孩和他的小狗身边，替他遮风挡雨。

　　在内心世界里，他就是一个孤苦无助的小孩。但他不必再哆嗦，一切的惊骇与不安都被雨水突入地下水道。

　　“星期五，你怎么敢来这里，不怕死吗？”小狗盯着鹿圆开口说话，“这家伙就是一个定时炸弹，我才刚给了他糖果。”

　　鹿圆置若罔闻，似乎她的眼里只有那个可怜兮兮的小男孩。。

　　小狗轻吠一声，认真审察了她一眼，确认她并听不到自己的声音，也看不到自己的行动心情。

　　“当狗就是这点欠好，别人什么事都不告诉你。”小狗幽幽叹了一口气，决定乖乖趴在地上继续饰演自己的角色。

　　生活不是一场过家家，而是好不了几多的角色饰演游戏。

　　“姐姐，我是一个胆小鬼。”小男孩闷声说道。

　　少女愣了一下，她看着男孩眼里的迷雾，这才知道此时的安斯年并不记得自己。

　　于是，鹿圆蹲下身子，温柔地摸了摸小男孩的脑袋。

　　“没用如查理·布朗，至少也有一条思想深邃的狗。你也肯定有点特此外，厉害的地方。”

　　“如果我是查理·布朗，那么在全世界的查理·布朗中，我是最失败的一个。”小男孩双手抱着膝盖，脑袋埋在其中，“因为我更像一个貌寝的怪物，虽然很想普普通通地活得像小我私家，但社会却一直将我当做一个怪物。”

　　“怎么会呢？强劲的想象发生现实，你是世界上最伟大的白昼梦想家。如果你读过毛姆的《月亮与六便士》，就会知原理想并不行笑。能在现实与理想之中选择后者的人，都是敢于挑战世界潜规则的勇士。”

　　小男孩轻轻一颤，他抬起脑袋，眼中的迷雾渐散，露出了那一双小鹿般惊惧的眼神。

　　“鹿圆，在人群中，你会不会感应孤苦？”安斯年眼神微惘。

　　“会的，许多时候是这样……事实上，在人群中我是孤苦的。”

　　“真的？”

　　“真的，我们生来就是异类。”鹿圆一脸认真地说道，“只有当我独处的时候，我才不感应孤苦。”

　　“我们是朋友吗？”安斯年有些不自信。

　　“是朋友。”

　　“那么……你是我的第一个朋友。”安斯年突然伸出小拇指，挂上辉煌光耀的笑容，“很兴奋遇见你，鹿圆。”

　　“很兴奋遇见你，安斯年。”

　　少女也伸出小拇指，勾出对方的指头，大拇指印在一起。

　　“嗷呜~”边上的小狗呜咽了一声，它伸出狗爪子，体现自己也很兴奋。

　　“你也是我的朋友了。”安斯年笑着揉了揉它的狗头，脸上散发着由衷的笑意。

　　这是鹿圆没见过的安斯年。

　　她有些懊恼于梦境中无法拍照，否则她一定要把这个笑脸照下来，待他醒来后交给安斯年本人，然后高声告诉他：“搞什么嘛！你小时候还蛮可爱的嘛！长大后就别这么没精打彩的啦，简直就像在上演《本杰明·巴顿奇事》，就算这影戏得了奥斯卡最佳影片，也不值得你这蠢驴这么模仿吧。”

　　小狗也有些懊恼，他惆怅地望了望安斯年的笑脸又看了看自己的狗爪，心想自己才是你的好朋友啊，从小认识到大，竹马和竹马的那种。

　　不外至少自己演技不错，那小女人想得不错，也许自己真该去当个影戏演员。题材的话，就拍一部末世科幻影戏吧。威尔·史密斯的《我是传奇2》不错，安斯年替代威尔·史密斯，而自己则饰演那条狗。

　　开局一条狗，装备全靠捡，相信影戏一定能够大卖，一举包揽所有的奥斯卡奖项。

　　想到这里，小狗呜咽几声，幸福地眯起眼睛，心里头的郁闷也一扫而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