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后突然有人唤她。
嗓音醇厚动听,外加懒散的轻佻。
余玥吃了一惊,竟然有人认得自己?
她转身凝神细看,垂钓者也掀开斗笠,冲她兴奋地招手。
原来是静安王明烨!
余玥在他那里叨扰了几天,至今隋平还在王府疗伤,承了他的情,不能不理人,只好慢吞吞走了已往。
待她走近,明烨拍拍身边的草垫示意她坐下,然后伸食指在唇上做了个噤声的行动,又专心致志地钓起鱼来。
正好余玥也不想说话,索性双手抱膝,自顾自神游天外。
已经记不清和慕容光初次晤面是什么时候了。也许还在襁褓中,母亲抱她进宫与姨母相聚时,他们就已然相识。
两小无猜的日子过得真是快啊,如果她知道这种关系早晚会结束,当年也许会收敛一点,少揍他两拳吧?
而他,是不是也会少出点损招,让她少挨几场骂?
就在前不久的立冬,他还要她陪着去摘星楼看星星。
他的脸色白得奇怪,少言寡语的模样也奇怪。她还以为是朝堂政事让他烦忧,变着花样地讲笑话逗他开心。
他立刻就笑了,不管她的笑话好欠可笑,他都笑得前仰后合,有频频甚至笑出了眼泪……然后,又是长时间的缄默沉静。
他的眼睛,不知从何时起,藏了深深的阴郁。一刻,比一刻深。
那天夜里,天气稀有的晴好,竟然有几颗星星赏脸探出了头。两人肩并肩坐在摘星楼顶层的平台上,靠着汉白玉的栏杆,像小时候一样数着天幕上稀稀拉拉的星星。
她还记得,他在长时间的缄默沉静后,莫名其妙冒出的一句话:“当年,母妃也经常和父皇在摘星楼看星星。”
她还心中窃喜,以为这是某种体现。
确实是体现。当年燕皇要温雪夫人舍身饲虎,现在,轮到长乐郡主了。
星光寥寂。那是老天爷的眼睛吧?早已预料到他们的结局,慈悲地目送他们最后一次相聚。
……
余玥的眼睛早已蓄满了泪水。她冒充打哈欠,悄悄用袖子将泪水擦去。可是,哪怕她心里对慕容光说了一万种诀此外话,这眼泪照旧无论如何也擦不洁净。
幸亏明烨专心钓鱼,并没有发现她的熊样。突然,钓竿被猛地一提,一道银色的亮光在空中划过漂亮的弧线,半尺长的鱼儿甩着尾巴在半空中猛烈挣扎着。
“郡主娘娘运气不错!”明烨很兴奋,“本王在这里守了半天,连片鱼鳞也不见。可是你一来,鱼儿就来了!对了,听说你姓余?是瑾妃娘娘的外甥女?”
余玥用袖子捂着脸,闷声闷气地“嗯”了一声。
“不觉得本王消息很灵通吗?”明烨对她的反映不太满意,从鱼钩上取下挣扎的活鱼丢进鱼篓,揶揄道,“难怪鱼儿亲近你。不如以后就叫你……小鱼儿,如何?”
小鱼儿?余玥拿手掌使劲搓了搓脸,淡淡答道:“随便你吧,横竖,咱们也不会再晤面了。”
“这话说得真没劲。”明烨对她死气沉沉的样子很不满,一面往鱼钩上穿鱼饵,一面自言自语:“前几天还正常,怎么一进宫就老气横秋的。”
许久,只听得余玥幽幽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得没错,皇宫,是教人老得最快的地方。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入宫了。”
明烨噗嗤一笑:“一辈子长得很,谁知道明天会如何?你这话可说早了。”
余玥冷道:“未必。我已经长大了,自己的路自己可以做主!皇宫里,没什么人可以相信,昨天似乎照旧情深义重,今天就可以翻脸无情……”她深吸了一口气,掩饰声音的哽咽,“我这辈子,都不会再入宫了!”
明烨转脸看了她一眼,用他那一贯懒散的腔调讥笑道:“哟,阅遍世事了?明明照旧小孩子,装得跟大人似的。”
余玥偏头看他,认真道:“不,我不是小孩子了。我已经及笄了。每小我私家,母亲,姨母,另有……光哥,都说我是大人了。”
“年纪不代表什么,要害是心态。”明烨摇头晃脑道,“譬如本王吧,虽然虚长你十岁,可是遇到麻烦事,照样做回小孩子,把麻烦推给别人去管!”
一口老血差点喷出来!余玥硬是被他怄笑了,“你你你……”了半天,只憋出来一句:
“你厉害!”
她笑了两声,心中郁闷稍减,突然想起一事,问道:“那天在街上行刺我们的人,抓到了吗?”
明烨大摇其头:“差矣差矣,不是‘行刺我们’。那些人是冲着本王来的,与你无关。谁让你那么仰慕本王,要凑那么近?”
“明明是我先到,你后面跟上来的!再说了,谁仰慕你了?”余玥立刻瞪大了眼睛反驳。
“虽然是因为你知道本王爱看戏,所以先去占了个好位置,等着本王驾到啊!这样费尽心血的……不要瞪眼睛了,被说中恼羞成怒了吧?好了好了,其实小鱼儿啊,你真的不用怕羞,昊安城中仰慕本王的女人成千上万,本王早就习惯了。否则本王为什么要照应你,还要照应你的侍卫?自然是瞧在这份心意上嘛!”
“无耻。”余玥很想响亮地骂出来。想到隋平还在静安王府养伤,话到嘴边艰难地咽了回去。
“什么?”明烨没有听清。
“咳咳,我是想说,”余玥不想跟这位自恋的王爷纠缠这个问题,“王爷你不是抓到一个刺客吗,审出什么来没有?”
“那人,当天晚上就死了。”明烨伸了一个懒腰,“再说了,这事儿也不归本王管。”
“那谁来管?”
“你想啊,能预知本王的行踪,闹市搭台,刺客唱戏,这是普通人能干的事吗?这样厉害的主谋……咳咳,虽然,本王不怕他。但是,天子脚下,闹市之中,行刺亲王,屠戮黎民——这是什么行为?注意,是在天子脚下,国都昊安!”
“哦……”余玥名顿开,“你推给京兆尹了?”
“笨!京兆尹有屁用。”明烨藐视她,“虽然是推给天子年老啊!天子年老果真震怒,严令彻查此事,抓出幕后主使。你看,天子能动用的人力物力,岂是本王可以相比的?”
“所以最后是天子劳心劳力,你在这里优哉游哉。”余玥颔首叹道,“你才是智慧人啊!”
不知怎的,明烨嘴角似乎露出一丝挖苦的笑容。但这丝讥诮的心情转瞬即逝,余玥险些以为自己看花了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