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立万对顾本立至少目前是不信任的。
陆欣荣的话言犹在耳，文立万不会仅凭顾本立痛心疾首的亮相，就轻易信任他。
“顾推官的话我知道了，子曰：‘今吾于人也，听其言而观其行’。既然积案沉冤如此之重，望君竭力化解之。”
文立万坦率直言，意思很是明了，转头是岸，真抓实干，既往不咎。否则一切免谈。
顾本立告辞出门后，心事重重往府衙后院自家住宅踽踽独行。
他心中愤愤骂道：小小年纪还想跟我玩心眼，你还嫩点！
顾本立俯首帖耳是保全自身的权宜之计；文立万既往不咎的态度也是权宜之计。
平衡没有彻底打破的时候，双方都不愿撕破脸而已。
路过通判陈光宗的宅子，院门突然打开，陈光宗伸出半个脑袋，频频朝顾本立招手，压低声音说：“顾推官，进来进来，喝两盅。”
陈光宗自阿福叫走顾本立，心里就很不踏实，外加焦灼不安。
为什么他比顾本立官高一品，文立万却始终不与他攀谈？
这些天，文立万一有空，就找各级仕宦谈话。据陈光宗视察，入流的仕宦中，没有谈话的，就他和顾本立了。
回抵家，陈光宗像热锅上的蚂蚁，千般不能安生。他在屋里来回踱步后，便来到大门口，贴着门缝看顾本立什么时候回来。
顾本立见陈光宗招呼他进门，四下望望，疾步闪进了陈光宗宅子的大门。
......
文立万急遽吃了饭，带着阿福去了万鸿宣布店。
到了布店，文立万见大发正在组织人马，往一辆大马车上扛装种种布料。
文立万有些不解，问道：“谁脱手购置这么多布料？”
大发赶忙答道：“禀报知府大人，这是给府衙上缴的钱粮。”
万鸿发成为皇店后，文立万一直坚持缴纳钱粮，这些事情平日都是由大发和账房先生打理，现在看着马车上的绫罗绸缎，文立万估算万鸿发最近的营业额不会太高。
今天是缴纳钱粮的最后期限，文立万看见街面上许多店肆门前，都在往马车上一匹匹扛装绫罗绸缎。
明代的钱粮都是实物缴纳，做纺织业的商铺，每月要凭据盘算好的税赋，缴纳种种布料。
文立万看着各家门口蔚为壮观的装车队伍，知道这些物品会暂存在府库，然后运往京城。也许古代人更注重实物，手中有物，心里不慌。
只是这些实物作为钱粮缴纳上去，既要有堆栈存放，又要派人看管，实在是烦琐麻烦。
文立万觉得很有须要给首辅张居正报送一份陈诉，建议税赋折算成银两征收。
这样官府收税也轻省，商家缴税也快捷，何乐而不为？
他边想着，边往亨亨堂走去。
大发紧随其后，见文立万并未招呼他进去，一时不知是否应该跟进。
直到文立万快进亨亨堂的时候，才扭头对落在后面的大发说道：“你跟我来，有事问你。”
大发赶忙趋前几步，跟在文立万身后进了亨亨堂。
文立万很久没有来亨亨堂，但里面仍然一尘不染，干洁净净。看来大发每天都派人扫除。
“很久未在亨亨堂坐一下了。只有在这里，才气让我清净啊。”文立万坐在黄花梨木圈椅上，对大发说：“你坐啊，站着干什么。”
大发笑笑，说道：“谢知府大人赐座。”
说罢，在文立万侧首坐下。他是个懂规则的人，现在文立万已经是四品知府，自然不能像以前那样随随便便。
文立万笑道：“大发，以后你我在私人空间相处，真的不必如此拘泥礼节。”
大发微笑道：“上下尊卑，古而有之。循规蹈矩乃为人之天职。”
文立万听了，一时无语。这话怎么听，都像是从一个腐儒的口里说出来的话。
不外这是一位明代小伙，有这样的看法，这样的话语，其实也不怎么奇怪，也许明代小伙的画风就是如此吧。
“大发，你和赵喜翠进展得怎么样了？”
文立万的问话让大发感应很是突然，脸上瞬间热热泛起红晕，腼腆说道：“我们准备文定了。”
文立万打趣道：“怎么还没文定？我还以为你们都已经结婚了。”
大发嘻嘻笑道：“怎么可能呢？其实我们早就想文定，喜翠爹妈也一再敦促。只是前一段时间，谭令会、李天喜闹得厉害，我就没敢给知府大人言说，等到您做了知府，又百废待兴，日理万机，就更不敢给您说了。想等一段你忙完了再说。”
文立万笑道：“嗨，我再忙，你们文定就文定呗，何须等我。可是结婚一定得请我吃喜糖啊。”
大发低眉顺眼道：“文大人有所不知，我出生后，就是个孤儿，差点在路边冻死，是首辅大人收留了我，才留下这条命。这世上，我没有怙恃，没有兄弟姊妹，也没有叔舅姑姨，就我孤零零一人，我想，如果我文定，能由您像兄长一样，见证一下，我也就心满意足了。”
大发说完此话，眼圈泛红，眼睫毛上也有些湿润了。
文立万听得鼻头有些发酸，他与大发结识时间不算短，一直以来，他都把这个比他年龄小的明代小伙，当做一个得力助手，很少探询他的家事，全然不知大发是这样的身世。
文立万揉揉鼻头，吸溜一下鼻子，说道：“噢，对不起，大发，我一直不知道你的身世，适才的话有些唐突，你别见责。尽快和喜翠结婚吧，未来生一堆大胖小子、可爱千金，你就有许多亲人了。什么时候文定，你随时说，为兄做你的证婚人。”
大发赶忙起身，躬身作揖，说道：“愚弟谢过兄长。”
文立万起身拍拍大发胳膊，说：“大发，你我以后兄弟相称好了，真的不必太过拘礼。”
大发马上满脸心花怒放，说道：“承蒙兄长不弃，为弟今后定当追随兄长，万死不辞。”
文立万不由笑道：“别万死不辞啊，贤弟何以只是想到死？我们是要好好在世的。”
大发嘿嘿一笑：“以后小弟任凭兄长调遣。”
文立万听后很是欣慰。这些天他和许多府衙仕宦谈话，不少人亮相都说“任凭知府大人调遣”，这些人里，唯有大发的话，让文立万最感应最为真切。
“大发，我的奏章皇上已经御批了，要你做万鸿宣布店的掌柜。以后我只直对布店的营销战略做一些建议，具体事就要你费心了。等你把亲事办了，就静下心来，仔细经营好皇店，即是为我分忧解愁了。”
“谢兄长信任，我会竭尽全力做好布店事情的。”
大发现白自己能做万鸿发店肆的掌柜，而且是天子御笔亲批，肯定与文立万的举荐是分不开的。
他暗自立誓，以后要把所有精力都倾注在万鸿宣布店打理上。
文立万说：“你另行物色好铺面了吗？布店再不要租用陆家的铺面。”
“已经定下来了，也在山塘街上。”
文立万说：“那好，在店肆搬走之前，先资助嘉仪把这间店肆租出去。租金不要低于我们给她的租金。”
大发回覆很爽性：“没问题，我会尽快办妥。凌驾陆家租期的房租，我会按天付给陆女人。”
文立万笑着点颔首。
大发确实是个智慧人，一点就透。
他虽然不是念书人，从未考过秀才举人什么的，却天生喜好念书，属于自学成才的优秀青年。
这时门外一个声音高声说：“知府大人亲临万鸿宣布店了？在亨亨堂吧，我正有事见他呢。”
只听得门外阿福说道：“知府大人说了，现在不见客。”
那人话语霎时变得冷冰冰的，说道：“嘿，你小子前程了，敢挡我的驾了？”
周垣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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