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居正这样久经政界磨砺的人，是不会让胜利冲昏头脑的。现在他问起朝中局势，应该是想再次试探一下文立万的判断力。
文立万绝不犹豫说道：“当今朝中高拱的培植的势力并未消除。恩相的首辅之位尚未稳固。在下以为，目前照旧以稳为主，凡事暂依祖制而行，待时机成熟时，再展宏图不迟。”
据史料纪录，朱翊钧第一次单独接见张居正时，张居正并未提实时下弊政的革新，只是表达了遵守祖制，平稳过渡的意思。可见张居正城府之深，立足未稳之际，他是不会贸然出击的。
“子萱的想法正合我意。”张居正用赞赏的目光看着文立万说：“你的思维总能快一拍，这是我最为器重你的地方，下棋就要下先手棋。”
“全赖恩相栽培，在下只是尽责而已。”文立万谦虚一笑。在信息差池称情况下，总能找到下先手棋的时机。
张居正朗声笑道：“子萱，我今天已经向皇上推荐你做文华殿侍读主事，官职七品。你要用心去做啊。”
“恩相，在下才疏学浅，给皇上讲读的大事如何做得了啊。要是哪天被皇上问住，惹怒龙威，在下将小命不保啊。”文立万有些惊骇，文华殿侍读就是做天子的老师。自己不外是个乡试举人，侍读学士都是鸿鸿大儒，他这点儒学功底岂敢滥竽凑数。
张居正哈哈大笑：“不是让你去做侍读学士，是侍读主事。我知道你经典基础一般，八股文写得也一般，不外你头脑清晰，判断准确超前，所以让你去皇上身边做侍读主事，主要是治理皇上在文华殿念书的有关事宜，并不加入讲读之事。”
文立万这才松了一口气，脸颊也不由微微泛红。原来张居正火眼金睛，早就识破他儒学造诣稀松平常，不属于科举学霸那类人。
张居正接着说：“子萱啊，你可不要小看这个官职，这个位置看似是个闲职，只是部署一下皇上的讲学之事，却有着不行言传的妙处。我的用心你可明白？”
文立万赶忙答道：“恩相提携，自有其中玄妙，在下一定会全力以赴做好，请恩相放心。”
文立万很清楚张居正用心良苦：史上高官都是天子身边人，像徐阶、高拱、张居正之所以那么牛，是因为人家都是给太子当过老师的，太子继位当天子，首先想到的就是把自己老师提拔到重要领导事情岗位上。自己水平一般，当不了天子老师，当个学习委员也不赖。这个官职看似是个闲职，官级却从九品升到七品，又不会引起其他官员的太过眼红；重要的是他经常在天子眼前晃悠，容易引起天子的注意，为以后升迁打好基础。
文立万试探着问道：“恩相对在下如此提携，是否会在其他幕僚中引起躁动？”
张居正轻描淡写说：“你是在讲张丰予吧？际中也是个有才气的人，只是还要好好磨一下。他和你不是一类人，走的也不是一条路。我希望你们最终能够殊途同归。”
文立万似乎听懂了张居正话中的意思，又似乎没有听懂。许多话只有在几多年以后仔细回味，才气明白话中的涵义。
张居正满载着天子赏赐和一展宏图的信心打道回府。
文立万骑着自己的白马，跟在张居正豪华马车之后。虽然官级即将从九品升为七品，心中却并不轻松。今后更多时间将要和当朝天子打交道了，伴君如伴虎的说法不是平白无故的。
老虎是食肉动物，它吃不吃你，什么时候吃你，就看它的心情了。天子虽是老虎，究竟只是十岁幼崽，照旧可以培养情感的。倘若是只成年虎，稍不留心惹毛了他，那可早晚就都是个死啊。
张丰予拍马赶到文立万身侧，笑眯眯说：“文先生何以心事重重？”
文立万微微一笑，并不回覆张丰予的问话。有时候面对无法回覆，或者不想回覆的问题，最好的解决措施就是笑而不答。
文立万和张丰予第一次晤面就动了手，可事后张丰予却像没事人一样，主动和他打招呼。文立万做了内阁九品小官后，张丰予还主动来他屋里体现祝贺。
张丰予似乎显得很大气，其实文立万能够感受到这种被动的示好背后，隐藏着强烈的嫉恨。只是因为张居正强大的存在，这种嫉恨一时半会没有发作。但怨气一直在逐日集聚。
两人骑马并肩而行。
张丰予问道：“张先生如今升任内阁首辅，文先生吉星高照，看来又有升职的时机了。”
“干好本职就好，想得太多毫无意义，什么事水到渠成就可以了。”文立万惊讶张丰予如此敏感，究竟张居正才和他谈过升职的事情。
张丰予又问道：“文先生可曾考虑过考取功名？”
“际中兄想加入会试，中个进士吗？”文立万听出了张丰予话中的意思，张丰予看来是想加入会试、甚至殿试。
张丰予傲骄一笑：“一切皆有可能。”
“那就祝你金榜题名。我是没有这个能力啊，随便混口饭吃就行了。”文立万知道张丰予在四书五经上的造诣，远比自己强百倍。来明代前，文立万虽然知道什么是八股文，却从来没有写过这样的文章；四书五经也只是平常读过，并未精读。现在这个举人的名头，照旧明代这个叫文立万的人考取的，所以要论科举考试，他肯定是考不外张丰予。
这难道这就是张居正所说的，张丰予与他不是一路人的意思？
张丰予眺望远方落日，慨然说道：“你我现在风华正茂，不知十年以后又当如何？”
这话里饱含着来日方长，十年之后再一比崎岖的意思。
文立万欠好再说什么，政界不确定性极高，今日座上客，明日阶下囚。有明一代，远的不说，权倾一时的严嵩，被徐阶扳倒；城府极深的徐阶，被高拱打趴下；自视甚高的高拱，被张居正、冯保轻易放逐......
政界能够存活已属不易，十年之后人头是否还在自己脖子上，都未可知，还比什么比？爱谁谁吧。
眼看他起朱楼，眼看他宴来宾，眼看他楼塌了！
唉，都看见官人的鲜明，谁知晓官人的辛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