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圣寺内,已乱成一锅粥。
滂沱大雨中,喊杀声此起彼伏。
十二名千牛备身,已有四人死于乱刃之下。剩下八名千牛备身则组织起了反抗,率备身和主杖两百余人,死守崇圣殿,掩护随行的王公大臣。与此同时,崇圣寺外,金吾卫也逐渐稳住阵脚,和叛军站在一处。军号声,在崇德坊的上空回荡……
“陛下呢?陛下在哪里?”
长孙无忌在大殿里厉声喊喝。
他虽是文士,但也是从尸山血海中杀出来的人物。
一开始他有点方寸大乱,不外很快的,也就恢复了正常。
自李渊太原起事,长孙无忌追随李世民东征西讨,什么局面没有见过?厥后李世民和隐太子李建成争夺皇位,在那么危险的局面下,他也未曾有过半点的张皇。
太平的太久了,以至于都变得松懈了!
长孙无忌暗骂自己,旋即发现,李治竟不见踪影。
“适才陛下随上戍主离开了。”
“他和怀玉走了?”
长孙无忌一怔,旋即放下心来。
目光,扫过人群中的一个青年,就见他神色沉稳,丝毫没有流露出忙乱。
他为什么如此镇静?
长孙无忌眸光一凝,旋即把目光挪开。
那青年,正是吴王李恪。
李治不在,作为太宗天子的子孙,他的体现极为冷静。
手中宝剑滴着血,显然杀了不少人。
太宗天子的孩子,又怎可能会畏惧杀戮?
可是,长孙无忌的心里,却越发的忌惮起来。
陛下身边有秦怀玉掩护,李恪为什么体现的如此平静?
要么,他心胸坦荡,没有鬼;要么,就是胸有成竹,另有后招。
他的后招……
突然间,长孙无忌激灵灵一个寒颤。
“王福来,陛下是往那边退走?”
“似乎是往后门。”
“王贺!”
“末将在。”
一个千牛备身快步走到长孙无忌的面前,躬身行礼。
“速带人前往灵宝寺,掩护陛下。”
“遵命。”
千牛备身立刻领命,喊了一声,带走了半数备身,从大殿后门冲了出去。
长孙无忌再次把目光放在了李恪的身上,只是那眸光中,闪烁着骇人的杀机……
高明,高明啊!
不愧是太宗生前最为看重的儿子。
长孙无忌的心情,有点庞大。
如果李恪是妹妹的骨血,该有多好?
连他都被算计了,可见这李恪的心思有何等深。
希望自己的预感是错的吧,否则陛下可能真就要危险了。
秦怀玉是异人,手中雷火大棒,据说是隋末唐初猛将罗士信的遗物。
武德五年,罗士信在洺水之战中死于刘黑闼之手,雷火大棒也落在了刘黑闼的手里。厥后,刘黑闼被李世民所杀,雷火大棒被李世民赠与了秦琼,一直被秦琼生存。
没想到厥后,雷火大棒又落入秦怀玉的手里。
长孙无忌很清楚,王贺虽然是千牛备身,但终究是普通人。
可惜,李大勇等人如今不在长安,若否则的话,他又何须去找秦怀玉来掩护李治?
王贺,怕是危险!
长孙无忌想到这里,终于按耐不住内心的张皇,厉声喝道:“发号施令,命薛仁贵、苏定方出击。”
李恪在人群中听到长孙无忌的命令,脸色微微一变。
不外,他依旧体现沉稳,持剑走到了长孙无忌身边道:“太尉,何不杀出去掩护陛下?”
“吴王所言甚是,房遗爱!”
“末将在。”
从宗室人群中,走出一个彪形大汉。
他身高有六尺七寸上下,看上去雄壮至极。
长孙无忌道:“你带上一百主杖,去配合王贺掩护陛下。”
“遵命!”
那男人绝不迟疑,带着人就往外走。
李恪面颊抽搐了一下,轻声道:“房将军虽勇,但为人鲁莽,怕是不妥。
太尉,何不让本王带人前去掩护陛下?”
“房将军虽然鲁莽,究竟是文昭公之子。
文昭公灵位在此,他定会尽心尽力,吴王不必担忧。”
李恪脸色再变,笑道:“太尉所言极是,是本王过虑了。”
他说完,扭头看向房遗爱的背影,眼中闪过了一抹不易察觉的冷意。
“陛下,陛下你别喊了!”
“你他妈再喊,老子就废了你!”
李治立刻闭上了嘴巴,不外目光中,仍流露恨意。
“听着,秦怀玉有鬼。”
“哈,怀玉乃胡国公之子,是太尉亲自推荐,你说朕该不应信你?”
“你信也好,不信也罢,总之我没有恶意。
不外你要是不听我的话,那可就别怪我不客气。我告诉你,惹急了我,把你扒光了丢在街上,看你丢人不丢人。”
“你……”
“闭嘴!”
李治心里虽然恼怒,但照旧乖乖闭上了嘴巴。
“济度巷那边的戎马,是谁统帅?”
李治看了苏大为一眼,却紧咬牙关,一声不响。
“问你话呢。”
“你让朕闭嘴的。”
“我尼玛……”
苏大为很想揍李治一顿。
可是想想结果,他照旧忍住了。
揍人一时爽,事后死全家。揍人,那要看揍的是谁!在这个时代,他要是真走了李治,等风头已往了,李治铁定不会放过他。所以,看在则天姐姐的面子上,饶你一次。
“戎马部署,皆有太尉卖力,朕也不知道何人统帅。”
“好了,咱们先找地方躲起来……听着,我真没有恶意,只是受人之托掩护你而已。可你要是捣乱,就算拼着以后隐姓埋名,四处流浪,我也一定会扒光了你。”
“哼!”
你特么这个时候,还敢傲娇?
苏大为对灵宝寺相对不算陌生,他左一转,右一拐,很快来到了一个跨院里。
“这是什么地方?”
“相对宁静的地方。”
“这位壮士,朕虽然不知道你是谁,但朕能感受得出来,你简直没有恶意。
怀玉是胡国公之后,也是太尉亲自推荐过来,掩护朕的宁静。你为何要防着他呢?”
“我没有防着他,我是在防着所有人。”
“哈?”
“好了,闭嘴吧。”
苏大为说着,就带着李治进了禅房。
“这里偏僻,一般人还真不太容易找到。
你现在这里躲一下,我去外面看看……记着,别给我添乱,否则我真会扒光了你。”
“朕知道,朕不添乱。”
李治从苏大为那凶狠的目光中,看出他并不是在开玩笑。
他冷静下来,道:“不外,朕不相信怀玉会害朕。”
“我还不相信,有朝一日我会劫持陛下呢。”
苏大为哼了一声,没有在理睬李治,径自出了禅房。在出门的一刹那,他又转过身来,把手里的横刀放在桌上。
“拿着防身吧。”
“啥?”
“如果一会儿真有危险,拿来自尽,至少能死的尊严一些。”
“你不是说,掩护朕吗?”
“如果太危险,恕不作陪。”
苏大为说完,就出了禅房,随手拉上门。
他想了想,纵身就跃上了屋顶,几个起落间,就不见了踪影。
李治站在屋里,等了一会儿,确定苏大为已经离去。
他忙快走几步,从桌上拿起了横刀。
朕,怎么可能自尽?
他冷笑一声,虚空劈斩两下。
斗胆逆贼,等你一会儿回来的时候,朕就这样一刀劈下去,让你狗头落地……嗯,再扒光了你的衣服,把你丢在大街上。
长这么大,他没有被人如此威胁过。
从小到大,除了他那两个兄长会对他生机之外,其他人见到他,都是和颜悦色。
特别是在他成为太子之后,哪个敢对他如此放肆?
李治心里很是恼怒,可不知为什么,又感应一种莫名的刺激。
这个家伙,究竟是谁?
他挥舞了两下刀,旋即长出一口气。
那家伙不在,要不朕离开这里?去找怀玉,或者去找其他人,都好过被他恶言恶语的威胁。
想到这里,李治就准备往外走。
只是当他走到门口的时候,又停下脚步。
这家伙虽然恶言恶语,但似乎没有恶意,不像是坏人。
他说要防所有人?万一他说的有理呢?这次祭拜先帝,已是极为严密,却依旧出了岔子。那些刺客怎么混进崇圣寺?那些叛军,又是怎么回事?究竟是从何而来?
李治慢慢收回了手,轻轻摇了摇头。
没错,万一他说对了,朕岂不是自投罗网?
他转身回到屋中,在禅床上坐下。
留在这里也挺好,实在不行,朕就等他回来?
朕若是现在走了,岂不是说怕了他?嗯,朕要留下来,看这个家伙究竟想要怎样。
在电光火石间,李治已想好了留下来的理由。
紧张的心情,也随之放松许多。
他向四周看去,就见一侧墙壁上,似乎有字迹,于是站起身来,走已往检察。
”看朱成碧思纷纷,憔悴支离为忆君。
不信比来长下泪,开箱验取石榴裙……武媚!”
看到这里,李治激灵灵打了个寒颤,全身的毛孔似乎一下子全都张开了似地,流出一身冷汗。
看日期,是写于他登位的那天。
脑海中浮现出一个婀娜的身影,李治的思绪,一下子飞到了九霄云外。
那是贞观二十二年的早春,太宗天子偶然风寒,病卧床塌。
一天,李治去给太宗天子问安,太宗天子正睡得沉,在床榻一侧,一个婀娜的女子,正在整理奏报。
太宗天子那几年,虽依旧勤政,但身体却大不如前。
于是他在处置惩罚奏折的时候,会交给一个名叫武媚的秀士。有的时候,那奏折爽性就是武媚处置惩罚,甚至模仿太宗的字迹,进行批复。李治其时觉得,这女子很厉害。
太宗天子的病始终不见好转,甚至越来越重。
李治去含风殿的次数也越来越频繁,厥后在太宗天子的首肯下,武媚协助他批示奏折。
日复一日,耳鬓厮磨。
武媚虽大了李治三岁,却依旧……
两人恪守人伦大理,但是内心里却已经相互接纳。
这样的日子,转眼就是一年。
太宗天子驾崩之后,李治忙于守孝、登位等一系列事情,徐徐把武媚抛在了脑后。
一年已往了!
当他在这简陋的禅房里看到这首诗词的时候,原本已经忘却的影象,如潮水一般在脑海中涌现。
那家伙适才说,他是受人之托。
是受什么人的委托?
另有,他怎么会带自己来这里?他是不是和媚娘认识?若认识,那岂不是说,委托他掩护真的人,就是媚娘?
李治的眼中,闪过一丝晶莹。
他伸脱手,摩挲墙壁上的字迹,自言自语道:“媚娘啊媚娘,是朕对不起你!”
那一载相处的时光,也是李治在丧母之后最为美好的时光。
武媚对他很严厉,特别是在处置惩罚奏疏的时候,哪怕是一点点的错误,她都市指出。
但在平时,她又很温柔,像个贴心的大姐姐。
如今,李治已经登位。
但说实话,他并不喜欢如今的生活。
他想要做什么事情,都需要长孙无忌、褚遂良等人的许可。
虽然他知道,长孙无忌不会害他。可是,他照旧有一种傀儡的感受,很不开心。
而在武媚陪他的时候,虽然严厉,却总是让他自己做主。
武媚在他身边,充当着拾遗补缺的角色,而不是长孙无忌他们那样,什么事都大包大揽。李治好频频想要反抗,可碍于长孙无忌的威严,最终照旧屈服于他们。
这样的生活,又岂是他所期望。
如果是媚娘在朕的身边,绝不会是这个模样。
可是,朕竟然忘了她……朕不应啊,真的是不应啊!
李治一遍一遍的诵读这首诗,只觉心如刀割。他越想,就越觉得对不起武媚,越想,就越忖量武媚。
对了,这里是她的禅房,那她现在那边?
李治似乎想起了什么,转身就往外走。
寺里的朱紫都在大殿,那么媚娘现在,应该也在那里!
他走到房门口,正计划开门。
不想这时候,门却突然开了一条缝。
吓得李治一个哆嗦,唰的往后跳去,手持横刀,紧张看着禅房的门。
一只爪子,从门缝里伸进来。
没错,是爪子,似乎是一只……狗爪子?
从门外,传来喵的一声,似乎是猫在叫。狗爪、猫叫?什么意思?
李治正困惑的时候,那只狗爪子按着门边一推,把门就打开了。
一条黑狗,如小牛犊子一样巨细的黑狗,泛起在门外。
在它的背上,还趴着一只黑猫。
黑狗蹲在门口,等着一双森幽的眼睛,凝视李治。
黑猫则毛发乍起,如临大敌的模样。
李治觉得,脑袋有点乱。
他看着一犬一猫,而那一犬一猫也看着他,就这么僵持着,谁也没有发声。
吼!
就在李治觉得心里有点发慌的时候,一声巨吼,从灵宝寺大殿偏向传来,紧随着地面随之哆嗦了两下,禅房的房顶,更扑簌簌落下粉尘,吓得李治忍不住大叫,一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