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暗沉,似有一场雨要来。
秋雁劝道:“更深,气凉,小姐照旧回房睡吧。”
狄凤鸣不动,仍旧将半个身子伏在美人靠上,痴痴望出去。
秋雁晓得她在等谁,叹了口气:“世子总不能夜夜来陪小姐,世子,世子已经结婚了。”
狄凤鸣恍如一梦醒来,低声苦笑:“是啊,他已经结婚了,怎么可能再顾及上我。”
秋雁过来搀她:“小姐你明白就好,走吧,回房去。”
狄凤鸣却将手一伸:“取我的剑来。”
秋雁一怔:“小姐你要干什么?”
狄凤鸣道:“满身不舒服,耍几式舒展下筋骨。”
秋雁手扶心口:“老天,可吓死奴婢了!”
狄凤鸣冷冷一笑:“你以为我想去杀那个苏锦罗?公度说了,早晚会同苏锦罗和离,我不急于一时。”
秋雁实在想不起卿公度何时说过此话,依稀记得其时卿公度说,他和锦罗形如陌路,或许不几日,锦罗就受不了他的怪脾气而提出和离呢,人家是堂堂卫国公的掌上明珠,人家的姐姐又是淑妃娘娘,人家也是贵不行言,怎能受得了他的这种漠视呢。
秋雁觉着,卿公度的心或许可信,但他的话纷歧定能成真,苏锦罗背后有天子赐婚有淑妃撑腰,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听说那位苏家六小姐极其智慧,远的不讲,新婚夜就把狄凤鸣气个半死狼狈回抵家里来的,秋雁一叹,不敢拂逆小姐,回房取了狄凤鸣的宝剑来交给她。
狄凤鸣由剑鞘中抽出宝剑,手指从尖锐的剑刃滑过,随即一跃而下,唬的秋雁奔已往看,她却稳稳的落在庭中,接着呼呼的练了起来,一招一式,带着狠厉,显然心中有恨,只是因为心猿意马,收放难以自如,练了一会子,体力也徐徐不支,昨夜酩酊烂醉陶醉,今日一整天卧床,晚上勉强乱来几口粥,身子轻飘飘的,脑袋却千斤重,再不想练了,索性将宝剑狠狠的射了出去,然后大口大口的喘息,看着扎在梨树上的宝剑入迷。
“你这样容易伤到自己。”
是谁?她猛一转身,见是卿公度,马上笑靥如花,疾奔上去:“公度,你怎么又来了?”
卿公渡已往拔下宝剑:“恰好路过,就进来看看你。”
昨晚他也这样说,怎么夜夜都是恰好路过?狄凤鸣抿嘴而笑。
卿公度将宝剑递给秋雁拿了,道:“昨夜你烂醉陶醉,今日可还好?”
狄凤鸣噘嘴:“欠好。”
卿公度忙问:“哪里欠好?”
狄凤鸣上下胡乱指着:“哪里都欠好,特别是心口,很痛。”
卿公度晓得她暗指什么,语重心长道:“曾经,你跟我说欲做我大齐第一位女将军,上阵杀敌凭什么都是男人的事……”
狄凤鸣满怀欣喜的打断他的话:“你还记得?”
卿公度继续道:“可我看,以你这样的心性,也只能是想想而已。”
狄凤鸣突然不兴奋了,眉头一皱:“我是怎样的心性?你的意思,我玉成了你和苏锦罗,方是美意性?”
卿公度徐徐摇头:“我并非那个意思,不外遇事或者借酒浇愁或者喊打喊杀,这样的人,真的做不得指挥千军万马的将军,两军对垒,胜,靠的是智谋,输,也需要靠智谋来反败为胜,如果不能蒙受输,势必永远不会赢。”
狄凤鸣自幼承袭家学习武,但并非是个粗俗的女子,却也不十分细腻,所以卿公度的话她感受玄而又玄,认真的思索,几多领会一些,带着情绪道:“说来说去,你照旧怪我去搅合你和苏锦罗的亲事。”
卿公度此一刻,方明白什么叫秀才遇到兵,原理说不清了,又不想激怒她,不是怕她发脾气,而是怕她伤害自己也伤害他人,略作停顿,指着小楼:“夜深,回房歇着吧。”
狄凤鸣问:“你呢?”
心里期望还如昨夜,两小我私家对酒当歌一醉方休。
卿公度道:“你是未出阁女儿家,我未便多做勾留。”
狄凤鸣像是愣住,凝眉看他:“你这话什么意思?就是不想留下陪我?”
卿公度淡淡一笑:“我另有事。”
这话说的含糊,越是含糊,越让狄凤鸣怀疑:“你是急着回去陪苏锦罗吧。”
卿公度的声音蓦地而极重:“凤鸣!”
语气里含了一丝丝不快,总是纠缠这样的事,让他疲于应付。
狄凤鸣将头一扭:“我又没说错,你就是急着回去陪那个苏锦罗。”
卿公度不愿多做解释,看向秋雁:“带你家小姐回房。”
秋雁屈膝:“是。”
过来欲搀扶狄凤鸣,却给狄凤鸣甩开她的手:“我自己的丫头,用不着你来付托。”
几多年了,卿公度已经习惯她经常毫无理由的发作,年幼的时候觉着自己是个大男人,该让着她,年少的时候觉着自己是个大丈夫,该哄着她,年纪渐长,觉着两小我私家青梅竹马一起长大,该忍着她,现在,觉着她正处于极端悲愤中,虽然有些无理取闹,所谓惹不起躲得起,于是轻声道:“我改天来看你。”
言毕掉头离去。
狄凤鸣望着他的背影,走的那么从容,突然发现,自己或许在他心中,远没有想象的那么重要,火气腾的窜上头顶,正待发作,想起卿公度刚刚的话,赢,要靠智谋,输,也需靠智谋反败为胜。
瞬间醍醐灌顶,将气压下,咬牙道:“苏锦罗,我立誓一定从你手中夺回公度!”
再说卿公度,回到王府的时候,锦罗已经睡着,他悄悄的进了房,见锦罗佝偻在春凳上,显然是第一次睡这么逼仄的地方,怕掉下来,所以才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小些。
卿公度有心喊她上床睡,不知怎么开口,站在那里酝酿半晌,最后道:“你照旧睡床。”
锦罗没反映。
没听见?他又道:“我说,你照旧睡床的好。”
锦罗仍旧一动不动。
还没听见?他唯有唤了声:“夫人……”
只轻轻的两个字,锦罗忽地下了春凳,直扑向床,还不忘说:“良人晚安。”
卿公度啼笑皆非,小女子果真狡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