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史那敦错目光灼灼,现在他的神情是那般笃定,面庞上满是自信。
他自信自己不会错,自信眼前的魏人将领会做出他想要的选择,自信自己能够再度转败为功。
只是让他奇怪的是张景宗现在的眼眸中,明白闪烁着比刚刚还要凛冽万倍的杀意。
“先前我曾怀疑过自己的推测,从见到你的那一刻起我就一直在想我是不是错了,但现在看来,我不应该怀疑自己。”
张景宗口中徐徐吐出的话语虽是令人摸不着头脑,可传入阿史那敦错耳中却是那般的令他不寒而栗!
他知道这小我私家真的动了杀意,已不是再如先前那般隐忍,而是恨不得立刻就杀了自己!
他幕然间有些忏悔,但旋即这股悔意便被抛到了荒芜的沙漠之上,随着风沙石粒转瞬无踪。
他死死盯着张景宗,斟酌着逐字道:“我不明白你对我的忌惮从何而来,但显然你相信我的能力,那你应当知道现在只有我才气将你带出沙漠,带出草原,带到魏境!”
“他也可以!”
“不,他不行!他没有这个能力!”
“我可以和其他的部落相助。”
“只有我才会恳切诚意的资助你,因为于我而言帮你和资助自己无异,因为我们有着配合的敌人!”
张景宗豁然转头指着尚躲在人群中的铁匠快速回应道,然而更快的却是来自阿史那敦错的否认。
“噌!”
铿锵之声突然响起,众军士惶急望去只见自家军主已是长刀出鞘笔直的搭在那突厥人的脖颈之上。
虽是不知为何刚刚还谈笑风生,相安无事的两人会在顷刻间刀兵相见,但显然现在自家军主安危无忧,而杜焕也颇为神情凝重的示意众人稍安勿躁,因此军士们略作犹豫照旧呆在了原地。
“你真有措施带我们出去!?”
眼见张景宗长刀在手却迟迟未有劈下,旁侧的杜焕怎能不知同伴心中所想,显然既是忌惮的同时又被其口中的安然逃生之法所感动。
不只是张景宗,现在就连杜焕也终是换了一种目光看待跟前这名突厥小族首领,他知道此人绝非善辈认真不能小瞧,现如今他已是升起忌惮几分。
从什么时候开始这草原之上已经如此英豪辈出了呢?
但显然,相较于那几分尚且不能算作是威胁的忌惮,杜焕清楚眼下什么对己方而言才是最重要的,而他的话也是令正重复权衡,难以抉择的张景宗从猛烈的意志交锋中回过神来。
简直,眼下相比其他,对自己而言最重要的是在世回到怀荒镇,带着这些仅剩的战士们回去,至于阿史那敦错的生死,乃至突厥的是否崛起又再何言轻重呢?难不成自己要为了日后北地统治者不泛起这样一位大敌而放弃目前仅有的逃生之机?
更况且失去了仅有的千人军,如今的阿史那敦错还能否成为未来那个突厥狼主尚在两说之间,突厥是否还能如历史那般崛起也无从知晓。
一念及此张景宗竟是猛然再度清醒,此时他已是汗如雨下,方觉一阵后怕!
自己竟然险些因为对突厥之名的忌惮而亲手断送了回到魏境的唯一时机!亲手断送了求生之机!
而这仅仅是因为对突厥的忌惮!
现如今再度细细追念,先前的一段时间里自己就如同魔怔了一般,脑海中重复都是该如何就此灭绝突厥!
可即即是自己真的灭了突厥,杀掉了这位突厥首领使得阿史那家族就此绝后又能如何呢?
没有突厥还会有其他游牧民族崛起,契丹,匈奴,敕勒,乃至是羯胡都有可能替代柔然,连被儒家思想严厉束缚的中原王朝都不能千古,更况且是弱肉强食越发直观的草原呢?自己杀得完吗?!
纵观后世,高欢,宇文泰二人强势时草原势力销声匿迹,隋朝壮盛时突厥未曾南下,唐盛时更是杀得游牧民族闻风丧胆,纷纷来降,就连现如今已是走上下坡路的元魏也曾有过所向披靡,直破王庭的辉煌战绩。
自己又何需杞人忧天呢?
神情重复变换下张景宗的双目逐渐恢复了明朗,只见他轻笑着用战刀轻轻拍打着阿史那敦错的肩旁,顺着杜焕刚刚的话语说道:“你说的对,我的朋友,我们有着配合的敌人,理应互利相助!”
......
望着露出笑容,杀意敛去的魏人将领,饶是枭雄如阿史那敦错也不由再内心深处长出一口气,他知道自己活下来了!
阿史那家族的荣誉还在,部族的希望也还在!
因为在望见那名铁匠的刹那他便已经明白,自己即是突厥,一人一族!
所谓的族人还太过愚昧,他们不清楚自己的性命比他们所有人都还要珍贵,既然如此,那他便需要做出改变了!
略是收拢心神,阿史那敦错轻轻用右手捏住刀刃,他一边用手指磨砂着已是被血渍覆着而略显凹凸的刃尖,一边轻声说道:“百年前我突厥便已是臣服柔然,看似受王庭统领无需放牧游猎实则不外为其炼铁奴,日日夜夜无时无刻不处在严密的监视中,代代如此!
自我年幼时我就曾想过,若是有朝一日我成为了族长,继任了突厥一族大权,我会怎么做,是继续安于柔然奴役照旧另作计划。
而现在,纵然已是尽失族军,我的想法也依旧未变,永生天会赐福于阿史那部。
从这里到领土,六百八十里,十三处部落尽数受阿史那部恩义,其间可信之人我更是早已烂熟于心,此番我带你们安然离去只有一个要求,那即是将他交给我!”
阿史那敦错一边说着忽地眼眸冷光炸裂,只见他狠狠一把抓住张景宗手中长刀尔后向后一拖,鲜血便顺着他的手腕如丝线般坠落,同时听其掷地有声道:“永生天在上,我突厥阿史那部,阿史那敦错立誓,此中言语如有半句虚言,突厥一族永世为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