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谓世家,也分三六九等。
王谢世代公卿,俨然世家大族的代名词。
谢显是谢家嫡枝血脉,自小便有才名传出,年纪二十岁就已经任了天子身边的黄门侍郎,天子对他的喜爱更是世人皆知。
这无论在哪个家族,都是光耀门楣,争相结交的人物。
只不外这谢显却有几分差异,各大世家对他的评价竟是出奇的一致,谄媚之小人。
世家,考究的就是身世。上车不落则著作,体中何如则秘书。他们的身份,最起码也是个著作郎,要是会写个信问个平安,那直接就是秘书郎,都是六品的官,体面又自在。
活得自我,活得潇洒。
偏那谢显隔路,和正凡人纷歧样。生怕别人知道他身世高尚似的,十几岁就以文发声,说什么不以家世论英雄,看不上同为世家令郎的,周遭交往的全都是寒门庶族——
一颗老鼠屎坏了一锅汤。
偏偏受了天子的待见。
这些年天子就看世家不顺眼,没少提拔寒门庶族,封官封侯,似乎和世家别着劲儿的打压。
谢显可不就是投其所好,才在初出孝期,直接就被天子给提拔到了身边,做了个正五品的黄门郎?当了黄门郎一件好事儿没干,倒是把天子给哄的兴奋,接二连三地拿谢显给他们打样。
谢显,那就是祸殃一般的存在。
世家纨绔子只看外貌就已经烦透了谢显,恨不得就着酒就把他给嚼了。可世家中也不乏一些老谋深算的透过现象看本质,更视谢显为毒瘤。他不外二十岁,频频三番就给天子出谋划策,没少拿捏世家,待他年纪再长,羽翼丰满了,指不定还要掘祖坟,把世家这些几代攒下来的福利全给薅了?
他们真的不能理解这货,怎么?
从他爷爷到他爹,个个英年早逝,主家就靠个病歪歪不知道能活到哪年的谢显撑着,他就投天子所好,做起了天子的走狗,为自家谋个好前程?要不要这么没底线,无下限?
堕落啊!
想谢家累世显贵,换了几朝几代的天子,依然屹立不倒,到底是有秘闻的。却不意出了这么个不孝子孙,贪功冒进,将世家冒犯了个遍,就不知最后会落得怎样的下场。
只不外世家不待见谢显是不待见,可是真的到了人家登门,却也不得欠好好应付招待。
究竟与寒门庶族身世的差异,身后是整个谢家,谁也不知致谢家究竟对谢显是个什么态度,倒是欠好将人给冒犯苦了。
蔡家大郎与谢显同在朝中为官,多番打过交道,所以谈起话打起官腔都很熟悉,见招拆招。
谢显没多留,一盏茶都没喝完,就直接走了。
从蔡府出来,就去了萧家。
两家都在城外,不外蔡家在南边,萧家则在东北边,天子赏的府邸。相隔并不多远,不外一来他体弱颠簸不得,二来牛车原来也慢,硬是晃晃当当半个时辰后才赶到。
他到时已然是下午未时,阴天飘着毛毛雨。
没等他下车,他的贴身小厮清风和明月一个挑帘子恭迎郎主下车,另一个已经撑起了油纸伞。
帘子才撂下,那边玄色的披风招呼上去,将谢显削瘦颀长的身体给严实地裹住——
不是清风明月生来有多会伺候人,主要是谢显自小身子骨弱,别人没事儿,他一阵风就能风寒躺上个把月,胎里带来的病弱之症。
久而久之,自然熟能生巧。
世家子弟多不待见谢显,可吊诡的是他走到哪里代表着的又都是世家。萧宝山与谢显同在门下省任黄门郎,可是骨子里却照旧很有几分敬畏谢显。
究竟,世家子弟,又受天子痛爱,这是天下唯一份的隆宠。
萧宝山这些天受到了非人的折磨,整小我私家精神状态萎靡,瘦的腮边都没肉了,让人看上去颇有几分衰相。
他与谢显同为黄门郎,平日里同进同出,交浅言也浅,基本除了晤面颔首问个好,就没旁的友爱。
但谢显这人,虽看着病弱,气质温润,却总是有种高屋建瓴的疏离。尤其他身后是世家之首的谢家,萧宝山心里总有股子敬畏,不太敢亲近往上凑。
是以今日谢显突然来了,把萧宝山给吓的一佛出世二佛升天,手脚都不知道往哪摆了。
他就是再没有政治敏、感,这么尴尬的时候谢显来了萧府,想也知道不会是好事。
想通了这一点,萧宝山一脸衰相显得更衰了,两边眉毛都快塌成了八字形。
谢显只当没看见,轻描淡写地把来意给说了,果真萧宝山强挺精神待客的架式已经垮了,嘴角抽搐,看上去竟十分委屈。
你说陛下咋那么闲,他的家务事——芝麻绿豆巨细,也值得把身边最自得的宠臣给派出来?
不知道这宠臣身子骨欠好,风一吹就容易倒吗?
就不能当没听到没看到?
“这这这、这就是我后宅的一点小事,竟劳陛下如此费心,我……惊骇之至。”
谢显淡淡一笑,“这可不是后宅的一点小事。蔡家紧咬不放,把事情闹大至极,陛下每日接到弹劾你的奏折就收得手软。”
“不能不管。”他语气颇有深意。
萧宝山不是个棒槌,只不外有时候轴了些,在朝堂上却不敢有半点儿马虎。否则哪怕是因其父的蒙荫,在天子身边也待不了多久。
如今一听谢显这话里有话,也顾不得体面,站起来长揖到地。
“求谢兄救我。”
谢显缄默沉静半晌,不是很想讲话。
哪儿就兄了,谁是他兄?他可是大自己三四岁呢!
“谢兄?”萧宝山双目含泪,把他看成最后一根救命稻草,咋的话说一半就不说了,卡的人这口气不上不下的,要憋死小我私家儿啊!
“萧侍郎,不如以退为进。”
哈?
萧宝山傻眼了,这什么意思?
“谢兄的意思是……让我上表辞官?”他努力想保持心平气和,可是突然发紧的嗓子不给力,让他这话一说出来突酿成了太监嗓,高亢尖锐。
其中不舍之意,相当溢于言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