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中宵看着罗景递上来的一大摞表格，全部整整齐齐，分类清楚，字迹工致，一眼就看出是用了心思的。前次忘了交给他铅笔，结果罗景不知用了什么，蘸着墨仔细画了细细地格子。
把表格放在案上，杜中宵道：“这次就清楚多了，最后一张表，里面几多牛、几多马、多羊都一一详列清楚。又折算草料全部加总在一起，还记了价钱出来，你用心了。”
罗景忙叉手：“不瞒官人，那数字小的算了多遍，生怕加错。官人付托的算盘，委实没有找到。”
杜中宵笑道：“没有找那便算了，闲时我们自己制作一副。那工具没什么神奇，难在怎么用上。莫要看它只有几个珠子，若是用得好了，几多账目都能运算如飞。练好这一神技，誊录记账，才气够算得又快又好。算盘我用得也欠好，等制一具出来，我们一起研究。”
罗景口中连道岂敢，心中却乐开了花。杜中宵如此说，自己跟以前的职位就不行同日而语了。却不知杜中宵是真不会熟练计划盘，只约略记得前世教的口诀，自己也要重新练的。
想了一会，杜中宵道：“你既如此本事，在酒楼记账委实是委屈了你。这样吧，你若不嫌弃，便先在营田务那里做个贴司，专一做账。现在已是秋天，秋粮马上就要收了，你到营田务里，把现在开了几多农田，漫衍在哪些村子，详细纪录清楚。再估一下今秋会产几多粮食，一并理好交予我。”
罗景一怔：“官人，乡间方田最难，此事哪里是我能做得？”
杜中宵笑道：“方田这种大事，又如何会难为你。营田务与别处差异，从开田的时候，便就让他们方方正正，立好地堠，并不需要你去重新丈量。你只要依照账籍，大致核对即可。”
方田均税，前世上历史课的时候，杜中宵便知道在这个时代做这件事有多灾。虽然，历史课只是笼统地讲了如此做会损害权要田主的利益，遭到阻挡而推行不下去。真到了这个时代，才知道这件事情远不是那么简朴。
宋朝不立田制，这句话经常与后一句不抑吞并一起说，其实是纷歧样的。不立田制，是指自宋朝建设开始，便就没有统计丈量过天下的土地。田亩数字，有的地域来自中晚唐，有的来自五代，来源五花八门。土地数字来源于前代，土地税收也是同样，宋朝只做过频频微调。即对于各州县，只有朝廷定下来的钱粮是确定的，当地有几多耕地，那就只有天知道了。这种状况，才是真宗天子做出正税不得增加的原因。因为正税一加，天知道加到什么人身上去。朝廷增加税赋，最合理的就是从商税上来。
在宋朝方田均税，绝不是平均田主和农民税赋肩负这么简朴的事情，还涉及到地域之间的平衡，地力贫瘠肥沃之间的平衡，牵扯到户等的升降。地域之间，特别是在南方的许多州县，宋是统一了各地方政权建设的。地方政权好比南唐和闽越的税率便就差异，造成州与州之间，同州的县与县之间，税率就天差地远。重税的地方，如宣州地域可以是邻近县的数倍之多。积弊已经年深日久，除非是政权稳定，国家的财政压力不大的时候，才气先方田，再想措施均税。这个问题牵涉是如此之广，以致少有官员涉及。
杜中宵现在可没有那个野心，去肩负这么大的政治任务。而且对知县来说，方田均税没有政治上的任何利益。不管方出几多田来，交的税照旧那么多，县里的黎民有人占自制有人知亏，着力不讨好。
以前的旧账可以不碰，杜中宵却不允许新建的营田务照旧这种乱象。营田务垦田的时候，必须顺着沟渠和门路，把田地弄得方方正正。有边角的地方，一律列为荒地，或者放牧，或者种植桑枣。
听了杜中宵所讲，罗景才放下心来。他不外一个小人物，到县里做个公吏，赚几贯钱，一下给自己方田均税这种重任，可不吓死小我私家。问明白了，又道：“纵然田亩清楚，小的又如何预计产几多粮？”
杜中宵道：“这就有些学问了。一亩二百四十步，你在地里选长得欠好不坏的地段，长一步宽一步见方，取其稻穗，测其实有几多，乘以二百四十就是。其要诀，就在取的地方一定要欠好不坏，方能估算得准确。你第一次做，差一些没关系，这种事总是越做越熟。”
罗景拱手：“小的明白官人的意思了，原来是如此估粮。”
这要领听起来简朴，实际只能用在营田务，其他地方是用不上的。其他地方，一块有到底有几多亩是个没人弄清的数字，甚至现在永城县有几多耕地，几多在册几多冒籍几多隐匿，杜中宵都说不明白。这不是哪小我私家的问题，是整个社会的遗留问题。
营田务并不属于永城县，杜中宵兼任提举营田务而已，那是属于州里的。现在不只是杜中宵，夏竦也在盯着营田务，看那里效果如何。他要在内地推行保伍法，一般的地方效果总要打折扣，只有营田务才气一切凭据理想的来。营田做的好，会成为夏竦推行保伍法的有力证据。
眼看就到秋收，夏竦让杜中宵把营田务的人户、田亩、收玉成部报上去，今年这是亳州正税之外的收入，州里的一笔横财。开垦荒田朝廷免三年钱粮，杜中宵却是用的团体经济的措施，垦田人户只获得劳动酬金，收成照旧收上来的。虽然，如此做在初期垦田农户吃些亏，后边就赚自制了。
让罗景先到营田务转上一圈，了解一下情况，三日后再到自己这里，把制好的表格给自己看。统计能不能做好，表格制得合理很要害，好了可以起到事半功倍的效果。前世觉得表格不重要，真到自己什么都重新开始了，才知道那是何等好的工具。统计学，便就是从这样一张一张最简朴的表格开始。
罗景离开，杜中宵看着桌上的一堆表格发了一会怔。
自己怎么就这么倒霉，碰到夏竦这个历史上的反派来做上司呢。可惜了韩亿，自己刚想要大展鸿猷的时候，他就致仕了。如果他拼着年老，再干上两三年，自己努力做出些结果来，对自己，对韩亿都是何等好的事情。或者，自己的上司不是夏竦，而是范仲淹、韩琦等人，凭着自己的本事，哪怕得不到他们的提拔，也能把自己的名声流传出去，未来有无穷的利益。
自己怎么就碰上夏竦了呢！都是从西北回来的，这位正牌大帅，被人骂为奸邪、妖魃，最后给贬到自己这里来。唉，自己是冲撞了哪路神仙啊。这位再是要强，哪怕真做出什么结果来，他的名声在士林里已经臭了，难不成还能回去做宰相了？
想到这里，杜中宵觉得还不如换个年轻些在朝中没有势力的知州来。给不了自己利益，也不会连累自己啊。碰上一位夏竦，做欠好被他打压，做得好了又被他连累，让人该怎么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