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七章 暴雨(一)
天有不测风云,人有旦夕祸福。
一想到白昼时分,众人还在为前方捷报喜笑颜开,如今王真却是生死不知的躺在用书案临时拼凑的病床上,鲜血淋漓。
这场景,陈寅尚且揪心,况且宫家兄妹,已是泪眼滂沱,泣不成声。
府衙特聘的春升堂医生在里面听门外宫勇和罗杰的坚持,已经是胆颤心惊,待宫勇领着陈寅进来,他和药童几欲虚脱晕倒。
等心态平息之后,才将王真伤势向陈寅汇报。
听得陈寅越发揪心。
刀刃入胸两寸,虽幸未伤肺腑,但刀上染毒,王真的情况很是恶劣,若不实时解毒,必有性命之忧。医生来得慌忙,所带皆是刀伤药,必须转移王真到春升堂才行。
事不宜迟,陈寅让宫勇去衙门外检察罗杰情况,得知罗杰等厢军已不知去向,便让宫勇叫出衙役,然后让他领着衙役和宫雨先回王真府邸,陈寅则和其他衙役一起抬着王真,急往春升堂而去。
路上一直担忧罗杰再生波涛,亦或者遇到其他祸乱,所幸一路平安,还正好遇到了领卫兵赶来的林立,陈寅总算缓了一口气。
等春升堂的伙计和医生将王真接进去疗伤解毒,陈寅拉着林立到一旁,把一切经过简明的告诉了他。
当得知入城作乱的乃是一窝蜂山贼,以及罗杰等厢军的图谋不轨这两个消息,即便林立也是历经风浪之人,也是被骇得惊讶不已。
“事情竟如此棘手,我这就派人见告博涛,让他尽快赶来。比起青田坊,我们这里真可谓是灭顶之灾了!”林立额头青筋直冒,一拳打在春升堂亭子的石桌上,竟将石桌打碎了一角。
陈寅眼皮一跳,他觉林立定是军伍身世,不想也有此特殊身手。
但看着林立发怒的神色,陈寅暗皱眉头。
林立似乎不是那么简朴发怒的样子,神态之中有种说不出的诡异神色。七分怒三分恐。
陈寅惊觉,林立张惇两人虽是王真亲信,同为东阳变法要员,但比起王真,陈寅不觉得这两人真是那种忧国忧民的好官。从陈寅所见所闻,他们投靠王真与其说是志同道合,不如说是与陈寅四叔不合,屡遭打压才投效过来,为的就是依靠王真谋个前程。可如今王真失事,罗杰图谋不轨定是受陈寅四叔陈宾所派,王真作为陈宾连襟,陈宾竟狠心得欲致王真于死地,那么他们这些属下日后将如何?这个恐怕就是林立恐慌的原因。加上一窝蜂得以乘东阳城守备单薄入城作乱,这件事归根究底照旧王真一系兴兵剿匪的政略所致,日后追究,王真一系定是吃不了兜着走。
面对如此情形,林立和张惇两人还能像之前那样力挺王真吗?一想到这,陈寅寒毛直立,暗叫失策,自己不应那么快告诉林立作乱的是一窝蜂山贼,连着两件祸事,恐怕会让这人起异心的呀!
不是陈寅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只是如今情形严峻,哪怕只是妄加推测,陈寅都不敢掉以轻心。军中尚有主将战败,诸将分崩甚至叛乱的事情,况且政界!
“哼!林兄不必心急。”眼珠子飞快乱转一番后,陈寅直起身子,一副泰然不惊的神色,冷冷的道:“东阳城戒备森严,我从贼寇口中得知,他们也不外遣些人手进城捣乱,只因城内广茂,一时让他们弄出点声势而已,只要张兄领人扑灭大火,我们再调遣卫兵搜捕,区区贼寇,不在话下。”
“子美有如此掌握?”听着陈寅突然说出这样一番话,林立似乎很是迷惑不已,神色离奇的审察着陈寅,道:“即便如此,若是任由贼寇肆掠,黎民有所伤亡的话。”
看着他这反映,陈寅更觉自己恐怕是猜得没错了,心里担忧,语气照旧保持镇静地说道:“林兄不必担忧,我遇到一窝蜂贼寇之后,马上赶往驿馆,见告留守部下传令各处。林兄有所不知,天人之间,有种‘传音入密’的仙法,哪怕相隔千里,亦能相同交流。你我谈话之时,天羽军天人将士已全部回援。”
这番话虽然只是胡扯,但说着这话的时候,陈寅也是才想起来自己真是蠢得可以,适才遇到一窝蜂,自己竟没反映过来,照旧直接跑到了府衙,要是真的半路先去驿馆找几个天人,不就更好了吗!?
但转念一想,如果那样做,也是不能在罗杰攻击别驾公衙要掳走王真的时候实时赶到,那样的话,就碰面临另一个大问题了。
无可奈何,既然事已至此,虽是撒谎,但也只能先抚慰林立,祈求老天保佑,让王真渡过这一关,只要他醒过来,就算一窝蜂乱城的问题,也不是毫无半点余地。
“如此便好。”对于陈寅的话,林立点着头,陈寅觉得自己的话算是起到一点作用了,不由松了口气。
这会儿他和王真,已经经不起再有其他变故了。
足足一炷香的时间,对于陈寅,真真是有过活如年的感受,总算有春升堂的伙计小跑过来,对两人道:“两位大人,王别驾已经醒了过来,叫小的请两位已往。”
“快走!”陈寅和林立激动地异口同声。
倚靠在病榻之上,王真脸色依然苍白,气若游丝,但双目可算是睁开了。
“王公!老天保佑,幸王公无事啊!”林立一进门就冲到王真榻前,抓着王真的手,饱含热泪地喊道。
陈寅慢了一拍,只得也疾步走到王真榻前,扑通跪下,凄声泣道:“门生护卫倒霉,让恩师受苦了。”
“城。。。城内如何?”王真伤势依然很重,身体转动不得,只是眼珠望着陈寅二人,张开嘴唇半晌,才涩声说道。
陈寅大惑,和林立对视一眼,王真是指城里乱了照旧其他的事?陈寅暗想王真遇刺在前,应该不知东阳城骚乱的呀。小心的回道:“恩师放心,得知恩师遇刺,我等就立即封城锁门,定将刺客缉拿归案。”
王真眨下眼,眉头似乎想皱起,又涩声道:“行刺。。。是。。。一窝。。。蜂,他们。。。未。。。做其他。。。乱?”
听这话,陈寅一惊,不想王真认出刺客身份,且猜到了一窝蜂还会有其他行动,一时不知该不应把城里的情况告诉王真,究竟此时王真重伤在身,说出来怕是对他身体倒霉。
就在陈寅计划说些假话宽慰王真之时,不想一旁的林立却沉声对王真道:“王公所料不错,一窝蜂行刺王公之后,于青田坊纵火,我来时亦得报,有贼人劫狱,劫走了大批一窝蜂贼寇,其中包罗周金刚、方子明等要犯。而且就在适才,陈功曹命属下罗杰率兵困绕府衙,欲要掳走王公,幸有宫令郎阻拦,子美实时赶到。”
陈寅拦之不及,让这林立将坏消息全盘脱出,马上心中惊疑不定,难道林立看不出王真身受重伤,此时不是不应该再刺激到他吗?!他这是要干什么?!
果真,王真听到这话,神色越发苍白几分,眼里闪现着恼怒。看着他欲发作的怒火,生怕王真再气坏身子,陈寅顾不得料想林立到底要干什么,急遽作声道:“恩师不必牵挂,此间有我和林兵曹,张贼曹亦是领人赶往青田坊,大火定能扑灭。有我们在,恩师大可放心!”说道‘放心’的时候,陈寅忍不住偷偷狠瞪林立一眼。
也不知这话对王真有没有起到慰藉的作用,只见他半磕眼帘直直的注视自己许久,就在陈寅摸不着头脑,心里七上八下的时候,王真轻动脑袋,却是对林立道:“印信。。。在。。。腰间,让。。。子美去。”
听到自己的名字,陈寅疑惑起来。
没想到,林立也是露出有些惊奇的神色,目光看了王真几眼之后,才敬重的从王真染血的腰带里取出印信,“遵命。”
差池劲,陈寅看着林立掏出的印信,马上心中疑窦大起。
这并不是王真太守别驾的官印,而是一枚镌刻着离奇花纹的印章。
而当交接这些之后,王真神态越发萎靡了,却照旧强打精神,对陈寅道:“你。。。先出去,我和林立说。”
陈寅心中疑惑,但王真既然付托了,他只得听命先走出去。
十分好奇王真要干什么,但门外都是林立的卫兵,陈寅只幸亏外面不安的彷徨着。
等了好一会儿房门再次打开,林立面色离奇的走了出来。
“林兄,恩师和你说了什么?是否有什么交接?”陈寅脸色深沉的看着林立说道。
“子美,我们是否真的可以信你!?”林立却突然神色认真的看着陈寅,语气带着郑重的情绪不由让陈寅一愣,不禁惊奇的说道:“林兄到底什么意思?”
林立却没有马上回覆,而是继续郑重的对陈寅道:“我知子美乃是陈家子弟,陈功曹子侄。但相信你也看到,我等和王公,与陈功曹已经是势同水火,我再问一次,子美,我们是否可以信你?”
陈寅眯起双目,寒声道:“林兵曹这是要考验陈寅对别驾的忠诚吗?”
看着陈寅的神态,显然也是感受出陈寅已经压抑的情绪,林立却视若无睹,“子美请勿见责,事关重大,由不得林某小心。”
这番问话,难道是王真让林立代问的?陈寅缄默沉静下来,而林立也不敦促,只是静静的审视着陈寅。好一会儿,陈寅长呼一口气,回望着林立,幽幽隧道:“林兄知陈寅过往,自当晓得陈寅之志从不满足于此处,然数年间,家中尊长无一人眷注,唯有恩师提携,此番大恩陈寅没齿难忘。如今各人同坐一条船,相处共事虽不长,但陈寅对恩师之事有无尽心,相信林兄不会看不到。难道仅因陈寅陈家子弟便心有戒备吗?”
“子美言重了。”对陈寅一番说辞,林立并无太多反映,直到陈寅说完,林立却一下子笑了起来,道:“是林某多虑了,子美莫怪。”
这人翻脸比翻书还快,一时之间,陈寅越觉察得离奇,沉声道:“既然如此,林兄可否说明一番。到底何事?”
“事态紧急,来不及细说了,子美,你拿着这个。”林立将那枚印信塞到陈寅手中,“王公交接,请子美持此印信,前往临门大街,找到门前三棵柳树的庄园,找到管事之人,就说是王公急令,他们自会知晓如何去做。”
“让我去?”陈寅皱起眉头,“可这里怎么办?刺客未曾落网,一窝蜂又还在城中。”
林立淡然道:“子美不用担忧,这些皆是我心腹部下,虽不成器,但也能保一时周全,你可放心。此事紧急,子美便快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