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终南山?无名篇（三）前路无门心悲苦
黄鹂儿曾经一本正经地说过一句话。
“丑哥，厉害的妖仙都是讲面子的人，我知道你变人还不太熟练，不外千万不要在此外妖仙面前现出原形，要否则他们会以为你在羞辱他们，非杀了你不行。这可是最大的隐讳，一定要记着！”
到青西岳拜师学艺的事情，在见到掌门炁元子之后，变得异乎寻常的顺利。
掌门亲自收自己为徒，还要赐道号，让自己和师兄师姐们一起修道，这简直就是以前想都不敢想的事。
似乎幸福而充满灼烁的未来正在向他招手。
但是现在，青年的心却像突然坠入了冰窟。
他的“时限”，酿成人的“时限”，已经到了。
丑哥头痛欲裂，全身如被火焰焚烧，体内气息翻腾，烦心欲呕。
炁元子见他神情有异，连忙问道：“怎么了，身体可有什么不适？来让为师看看。”
“没......没事……”
他颤巍巍地举起茶杯，要递给师傅，突然间发现，自己的双手上竟然已经变出了长毛，眼看片刻间就要现回原形。
“你——！”炁元子显然也发现了，马上错愕。
“我……门生……”他只感应舌头越来越大，连说话都不清楚了。
不，绝不能在这里现形，不仅拜师不成，还可能会丢了性命！
丑哥大叫一声，丢下茶杯，向外跑了出去。
“等等，你——”炁元子似乎要说什么，但是青年现在神志渐失，只想快点逃走，哪里听得进去？
他发狂似的往山庄外面跑去，他的手脚上已经被厚厚的灰毛笼罩，身体开始膨胀，比适才大了接近一倍，身上的衣服被绷得紧紧的，随时像会裂开一样。
几个青西岳门生正在路边凉亭中谈论些什么，看见丑哥跑已往，都吃了一惊。
一个男门生喊道：“你们看，那不是适才要拜师的丑八怪吗？怎么跑出来了，难道是师傅不要他？”
见到那丑人狼狈逃窜的模样，众门生都嘻嘻哈哈地笑了起来。
“哼!”大师兄青崖子也在，鄙夷地说道：“你们看他那个鬼样子，明明连人都变欠好，还想入我仙门，真是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就是！”那个男门生赞同道：“肯定是在殿里现了形，被师傅赶出来了！咱们青西岳可是名门正派，不能什么垃圾都要。是不是啊，二师兄？”
青湖子哼了一声，心中满不是滋味。师傅炁元子正欲壮大山门，通常来拜师的妖仙险些都收在了门下。他原想为自己多找个辅佐，以便和青崖子分庭抗礼，没想到这混账竟然是个不争气的工具，青天白日之下就这么现出原形，落荒而逃。
青湖子喝道：“这厮侮辱师尊，做门生的怎么能袖手旁观？让我亲手宰了这孽畜！”
话音刚落，他就抽出长剑，清啸一声，从亭子里跃出，直追已往。
丑哥落荒而逃，慌不择路，听见后面有人追赶，越发拼命逃窜。幸亏山庄大门还没有关上，他飞驰而出，顺着山势向下疾奔。
不多时，他已经完全现回原形，全身长满灰色长毛，体型也变得十分巨大，衣服早就被撑破，酿成了零碎布片。他脑中混沌一片，难以再像平常那样思考，只是凭据本能逃命而已。
青湖子追到大门时，只见那丑八怪早就已经不见踪影，只好悻悻作罢。
山势原来就陡峭，丑哥身体极重，全力奔跑时，四肢用力，快逾奔马，每一步都激得灰尘飞扬，不多时就来到山下。
突然间眼前一黑，已经离开了妖界青西岳。
凡间已是亥时，外面一片漆黑，星月无光。也幸亏如此，才没有遇到凡人，否则一定又是一场风浪。
丑哥一头扎进密林中，狂奔不止，片刻不敢停歇。他现在灵智已失，心中只有逃跑一个念头，慌不择路，只顾逃命。
不知道跑了多久，他一头撞在半截不起眼的枯树上，晕死已往。
梦中，炁元子一脸煞气，责怪自己给他尴尬。青崖子、青湖子和许许多多的青西岳门生都像凶神恶煞一样，手拿长剑，追着自己，要把自己碎尸万段。
自己跑啊跑，却怎么也无法挣脱，突然间，前面有人拦住，拿着铁叉把自己叉在了地上，竟然是那两个可怕的猎人。
待他惊醒时，日上三竿，已是上午。
原来自己已经变回人形，正赤身裸体，倒在离小溪不远的枯树旁。
他坐起身，晃了晃脑袋，幸亏自己皮糙肉厚，否则昨晚那一下，非把头撞坏不行。
他来到小溪边，抄水洗了洗脸，溪水清澈冰凉，让他迅速清醒过来。
想起昨天的事，他恼恨得用力捶自己的脑袋。
笨啊！你这个笨蛋！就不能坚持一下！这种时机，错过了就再也没有了！你怎么对得起黄鹂儿！
但是事已至此，无论如何，青华门也不行能接纳他了，再怎么痛恨也没有用了。
唉！照旧先回去，和黄鹂儿商量一下再说吧。自己这变人的本事不学好，看来是没措施再投仙门了。
他从树上折了几根带树叶的树枝，缠在腰上，权当做是衣服，又用杂草编了双粗陋的草鞋，穿在脚上，一边自怨自艾，一边往回走去。
“看来我的道行还不够，我一定要继续努力修行，变好人身，到时候一定会有仙门愿意接纳我！”他暗自立誓。
中午时，他回到了终南山，来到一块巨石前面。这巨石长六七丈，上面十分平坦，周围又全都是人迹罕至的密林，是他平时和黄鹂儿修炼玩耍的地方。
他坐在上面，静静等着黄鹂儿泛起。
不知道鹂儿现在在做什么？她那么智慧，长的又漂亮，说不定再过几百年就能历劫成仙了吧。到时候，不知道她还愿不愿意理睬我？
他一直等到日暮西沉，黄鹂儿也没有泛起。
她……也许是在朝凤山有什么事情，没时间到这里来吧…..
丑哥盘膝而坐，对着月光，像平时一样吐纳修炼。一呼一吸之间，吸收日月精华，排出体内浊气，气息流转，运行周天，徐徐就会感受和天地化为一体，这即是妖仙最基本的修炼之法。
他感应一股气流在小腹流窜，感受就像里面有一只小耗子一样，暖洋洋的，十分舒服。这些年，他勤修不辍，这种感受也越来越强，每次修炼完后，都市觉得神清气爽，满身都有使不完的力气。
但是最近几个月，他的功力不进反退，越练越是疲惫，不知道是何原因。
练到一半，他已经手足酸软，不胜困乏，只好作罢。
看来我真的不是修道的质料啊！他叹了口气。
天蒙蒙亮时，只听一阵嘈杂的声音从远处传来。
“快追，别让它跑了！”
“年老，我没箭了！”
“用弹弓，用弹弓！它中了箭，已经跑不远了，追到它咱们就发达了！”
是猎人！丑哥六神无主，正要转身逃跑，突然间，一只两尺余长的大鸟扑棱棱地从天上摔了下来，掉在不远处的树下。
它的羽毛颜色艳丽，它的身影青年十分熟悉。
“鹂儿！鹂儿！”丑哥惊骇欲绝，一边大叫，一边飞驰已往。
鹂儿摔在地上，背上全是血，正在不停地挣扎着，显然受伤很重。
丑哥跑已往，把她抱在怀里。
鹂儿看见他，停止了挣扎，努力地变回了人形。
她脸色苍白，全身发抖，背上中了两箭，伤口极深，其中一箭直贯丹田，眼看就不行了。
“鹂儿！”丑哥抱住她，泪如雨下。
“是你啊，丑哥，我还以为再也见不到你了……”
丑哥想去拔她背上的羽箭，却终归不敢。
他哭着说道：“鹂儿，我这就救你……”
少女拉着他的手，说道：“我真是太笨了，明明知道不应该太接近凡人……他照旧个……猎人……可是我…..丑哥，我老是说你笨，其实……我才是个大笨蛋……”
丑哥用力摇头，说道：“鹂儿，我是笨蛋！你比我智慧一百倍，一千倍！你放心，我一定会治好你的！”
鹂儿轻抚着青年的脸庞，说道：“丑哥，我死了之后，你要把我埋到一个没有人能找到的地方，要是他们找到我，一定会拔掉我的羽毛，把我的身体放在火上烤……我才不要那样……”
丑哥呜咽道：“不，你不会死的，你不会死的！”
“丑哥……你要记着，不要相信凡人，千万不要再相信……”
鹂儿的眼神涣散，她的手垂了下去。
她的身体在发生变化，慢慢变回了原本的模样，一只美丽的黄鹂鸟。
“鹂儿，你不要死！”丑哥嚎啕大哭。
“这边有声音，快过来！”
是那两个猎户的声音。
绝不能让鹂儿的尸身落在他们的手里！
丑哥抱起鹂儿，用尽全力向远处奔跑。
为什么，为什么鹂儿会死？她那么善良，从来没有害过别人，为什么你们一定要让她去死？
一种从没有过的强烈情感在心里撕扯着他，似乎要将他的心撕成碎片。
他面目狰狞，牙关紧咬。在他的一生中，第一次明白了“恨”是什么滋味。
他涉水渡过两条溪流，终于挣脱了猎人的追赶。
他还在抱着鹂儿，可是鹂儿的尸身已经变得酷寒。
鹂儿死了。
他唯一的朋友，不嫌弃他的容貌，愿意跟他说话的人，已经死了。
再不会有人叫他“丑哥”，也没人会埋怨他偷懒，更没有人会帮他挣脱猎人的追捕了。
以后，又是孤身一人了。
他把鹂儿埋在一棵百年的柏树下面，他怕被别人发现，采了许多杂草和野花，种在上面。
风吹过柏树，沙沙作响，就像是在为少女的离去而哭泣。
丑哥仰天大吼。
“为什么，为什么死的不是我！”
他在鹂儿的坟前坐了一夜，直到东方发白。
他茫然起身，只见周围密林如海，早就已经不知道回去的路了。
就算能回去，又能如何？这里已经不是宁静的栖身之所了，说不定哪天自己就会和鹂儿一样，死在猎户的箭下吧。
他在山林里漫无目的的行走，就像行尸走肉一样。
“我该到哪里去？”
天地茫茫，却似乎哪里都没有他的立足之地。
森林深处，隐隐间传来阵阵哭声。
像是孩童的哭声。
是谁？是谁在这里？
丑哥心中一阵畏惧。
听说有的妖能用哭声迷惑路人，把人引到密林中吃掉。
他正要转身走开，突然哑然失笑。
我就是妖啊，我还怕什么？
他再次转身，向那哭声的源头走去。
哭声越来越近，也越来越清晰。
丑哥来到一块青石旁边。
一个鹤发的少年正躺在地上，脸色苍白，生死不知。他的右臂已断，全身都是血迹。一个六七岁的小女孩，正坐在少年的身边，不住地哭泣。
看见青年走过来，女孩抬起头，泪眼婆娑地看着他。
“求求你，求求你救救白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