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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祭官

第八十二章 清明往事(五)

大祭官 别居一阁 2715 2018-09-17 13:04:21

  天已经蒙蒙亮,雨正下得猛烈。

  “再不行动,就来不及了!!”谷雨心里想着,终是迈开了这一步。

  她跨过挡在她面前散落的白骨,径直朝堆放新尸的坑沿那方去了。

  这里的新尸二十余具,被人乱七八糟的堆砌在一起。

  他们的皮肤已经被雨泡的发白,皱皱巴巴的已然面目全非。

  谷雨咽了一口口水,心中为自己鼓着劲,想着,便拖着那尸体冰凉砭骨的手臂,将他向外翻去。

  都说已死之人比在世时分要轻上一两,那是灵魂附着的重量。

  可谷雨手中,明白感受这重量堪比活人还重个百十余斤。

  外层新尸被翻向一边,露出藏在下面的数具尸体,凭衣观貌,他们都不是谷雨要寻的两位老人。

  怎么办,一个个拖开?这样下去指不定还没找到,便要力竭而亡。

  她心乱如麻,不知如何是好。

  而就在一瞬的无助之后,她又下意识撸起衣袖,露赤膊的手臂,眼一闭,头转向另侧,心下一狠,便伸手朝数具尸体空隙之处向下捞去。

  突然,手下触到毛发一般的工具,她左右拽了一下,惊奇的发现竟有松动的余地,重量较轻,她一使劲,就将它从空隙中提了出来。

  待它扭动的模样停下来,一个发泡的头颅印进谷雨眼瞳。

  就在看清它的那一瞬,谷雨赶忙掷手一抛,蹲下身去,紧着身体蜷成一团。

  而那颗头颅“蹬蹬”两声后,便弹跳进了坑中。

  现在,她胃内一阵翻腾,突然像开了喷泉一般,一股气流直直冲向喉头,只觉得喉头一热,“噗——”的一声,一口鲜血喷出。

  “我以祖上蚩尤大神起誓,无论何时、无论何境,都抱绝地逢生之念,不轻言生死,在世,哪怕只是轻易!今生,皆为赤珠而奔走,若不得赤珠,不被召谢绝不折返,即即是死,也只能枉做异乡孤魂……”异乡孤魂?终究,这十余年来,我南夷族人踏入中原,竟落得魂不归家乡的结果?

  谷雨心里潜伏的恨徐徐涌在心头,她恨,恨自己生下来,便亲情淡薄,亲生爹娘远走他乡,十余年面不得见。

  她眼睁睁看着大伯父大伯母战死沙场,留下同她一样可怜的阿哥。

  而她的二伯父,对她竟是对头相见,每每晤面,均是咬牙剥皮的模样。

  她更恨,留下这上古的诅咒,害得她南夷族人十余年来竟无一新生命降生,害得她南夷族人奔走中原也只能落得枉做异乡孤魂的结果……

  现在,她内心恼恨,同十余年的委屈齐齐发作。这些恼怒化为她手中的怨力,呼之欲出。

  她起了狠劲,兀地站起身来,拽起叠起的尸体就一个劲的向外翻去。

  大雨湿尽她周身,她却绝不在乎。

  越是朝里,腐臭的气味越是浓烈,刺激着她本能的嗅觉,激起胃内排山倒海。

  而这些,她甚至都没有留意,她的脚下,躺着新掀开的尸体。

  一个被矛头一击穿心的尸体突然匍在谷雨眼前,谷雨心上如被棒槌一击,双手镇在半空。

  男尸泡胀如馒头一般的双掌自然散开,双臂悬在尸堆之上,面朝下,陷在尸堆之中。

  那身布衣,谷雨再为熟悉不外,那是初到沅水,她在衣坊给多勒挑的行装。

  现在,她本就心如死灰的念想,心脏突然扑腾跳动得紧。

  这并非是身陷恐怖之中引起的心慌,而是目睹亲人惨遭迫害后激起心中最伤心的疼痛,她的心跳得紧,亦疼得厉害。

  她颤巍巍的伸脱手,轻轻搭在他的肩上。

  他的肩膀硬邦邦、冰凉凉的,这个曾经给予她依靠带给她温暖的臂膀,如今已是这个惨状。

  “多勒叔叔——多勒叔叔——”谷雨声音极其微弱,似有似无。

  许久,那个毫无生气的背影依旧纹丝不动。

  谷雨手上使了劲,用力将他翻转过来。

  才刚见着正脸,谷雨手上突然打滑,他便沿着尸堆滑下,栽在谷雨脚旁。

  这一摔,多勒的身尸身巧好正了过来,谷雨心里一紧,赶忙蹲下去抱住男子的头“多、多勒叔叔,我这、就带你离开……”。

  ……

  雨依旧大,她拖着多勒斜靠在坑沿上,继而又折返回来,在尸堆里继续找着。

  剩余几具新尸被掀开,均未寻得长须老者。

  再往下去,味道呛人的腐臭味愈发浓烈。

  谷雨由恐变瘆,下面是正在潜移默化的惊恐,那里血肉腐烂,时时团着成窝的蛆虫。

  谷雨不敢往下想,此时抬起眸子,数丈外的视野已能隐隐可见。在坑沿的旮旯处,似乎还躺着一具尸体。

  谷雨朝着那具尸体走去,脚下犹如千金重一般。

  越是靠近,那具尸体也越发清晰起来。未及看清颜面,一把长长的白须便印在她的眼里。

  “长、长须伯伯——”谷雨轻声唤了唤,未见回应,谷雨又挪近了脚步。

  直到丈外,长须老人的尸体清清楚楚躺在谷雨面前。

  他静静的躺在尸骨之上,双臂因太过捆绑导致向外微展,被鞭笞撕破的衣衫处,透着泡肿的青黑之色。

  他的躯体四肢如箭靶一般,密密麻麻的插着箭矢,体无完肤。

  而他的神色却是如此宁静,犹如熟睡一般。

  谷雨跪在长须老人尸身旁,黑眸之中,尽是这一身密布的箭矢。她咬着的下唇,因为力道过大,隐隐透着几丝血色。

  “伯伯——”谷雨心里不停唤着,而他,却再听不见她心里的依恋。

  谷雨重复摩挲着老人的脸庞,就像小时他敬服她的模样。

  他透凉如冰的额头上高耸如沟壑的皱纹,从她手心划过,她心里一阵刀割。

  行云日日薄行于天空,流水日日流走于山涧。处在一起的日子竟这般让人察觉不到时光在逝,若不是这一劫难,谷雨险些感受不到,长须伯伯竟这般老矣!!

  谷雨心里越发心痛得厉害,心痛之余,她竟痛恨自己不懂珍惜往昔之时光。

  谷雨泪如雨下,雨势甚大,掩盖了她的泪水。

  现在,一声惊雷在谷雨头顶轰响,她怔住的神思这才稍微清醒。

  她转过头去,泪眼迷离向四周扫视而过,天——真的是亮了!!

  谷雨回过头来,不舍的看着身前的老人,内心庞大难喻。

  她伸出已被雨水泡皱的手,一瞬决绝,一掌握住箭矢,再闭眼,掌下积了劲,心一横,将箭从尸身拔出,那沾满的淤血凝成块结在箭头。

  时已至此,她心一绝,闭上眼不再睁开,一股脑的将插在长须老人身上的箭矢全全拔出……

  趁着雨势未息,众人未得及早起耕作,谷雨就近寻来扔尸用的运板,将二人拖至板上,她拾起板上背绳,跨在肩头。

  背绳糙硬,她白皙娇小的肩膀很快被勒出红迹几道,疼得她直往心里钻。

  而她,却越发坚定的蹙起眉眼,果决的紧了紧背绳,咬紧薄唇,弓着腰举步维艰向远郊挪去。

  雨中,背绳慢慢嵌进她肩头,她的鲜血沿着背绳而下,和着雨,染红了她一路的印记,她弓着背,一拖一拽,渐行渐远……

  ……

  春末夏初,夏意未浓春意未尽。

  桌上香炉中,安息香即将燃尽,一阵风来,穿出余烟寥寥。

  谷雨依靠窗头,素纱时时舞弄在她眼下,印在她眸中。那些清明往事便如同这余烟,轻轻漾在眼前。

  牂牁江那头,夕阳余晖印得江面一片金红,江面空旷无遗,静如墨画。

  忽地,远方摇来一扁竹排,撑船人手持竹篙,一左一右执船而来。

  岸边,光着脚丫的女孩歪着脑袋,目不转睛盯着江上徐徐而来的竹排,全掉臂手中捂热的龟兽,任其恣意从壳中探出头来。

  竹排渐近,竹簸中溢出百药香,女孩欢悦的垫着脚丫,笑眼迷离的朝掌船人高声娇唤“阿公、阿公——”。

  ……

  雪花散尽桃花绽,四季交替,这已是第四个年头,一层稳定的,属赤珠的下落至今未果,未曾料不及的,却是三人之约只剩她一人形单影只。

  终是,她照旧被留下……

  情到深处,拓得春末凉意,凉了脏腑亦冰了心,谷雨闭了眼,任由往事在睫毛上凝了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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