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必这回,母后的心也是向着儿臣这边的。”
幽幽子竹林,深蓝倩影立在一方翠绿之中,磊落如风。
说话的语气虽柔弱,却也依稀透出几分刻入骨血的坚定。
百里与归淡漠的视线在触及石碑时,蓦然炙热万千,眼里不经意间露出的狠意,又被唇角的所苦笑掩盖。
未知离别,苦入心扉。
一笔似血朱砂缀在眉心,两黛眉如山墨水画,迢迢千里,而她那双丹凤眼墨黑的吸人心魄,妩媚天成,琼鼻上冒着晶莹细小的汗珠,朱唇抹了口脂,艳丽得似天边最后一抹红霞。
与如今天色,相得益彰。
百里与归站了许久,直到太阳徐徐没入地平线,吞没了洒落在世间的最后一点光。
直到阴暗笼罩了整片大地,笼罩在她身上时,却众多的光突然聚起,璨然集于她一身。
她永远都是耀眼的。
因为她就是臣子茶后谈资里的杀人不眨眼的百里殿下,是子民心中敬而远之的扶桑殿下。
高位背后的孤苦,权利中的浊涟,隔着烟雨,谁又何尝能看清她的苦。
倘若喻她为缥缈于人间的神诋,那她就是以翩翩惊鸿又绝色无双,才气惊绝而荣华半世自居。
可纵她再如何聪慧过人,才气横溢,也不外一介女流,在这男尊女卑的天下,坐拥百万雄师,她是不为世人所容的存在。
纵然生而尊贵,有些时候,她也会感应力不从心。
七岁丧母,十四岁失挚友,她所遇所失,所蒙受的疼痛,又有几人能知?
人人艳羡她命好,却不知她的命里尽数是劫。
“母后,儿臣曾发了重誓,要不惜一切护青哥哥周全。可到头来,青哥哥却是为救儿臣而亡。
儿臣欠青哥哥一条命,亦欠了皇兄一条命。
望母后泉下有知,助儿臣早日报恩,助皇兄早日重主东宫。”
百里与归低头静静站着,敛着墨黑的眸子,滚烫的泪珠顺着脸颊滑落,滴在石碑上。
沾湿了过往。
曾经几许余生的过往,又将止于生命的哪处。
不管止于何时,已经发生过的都没法再改,而翩鸿如青络,也注定没法再回来与她执子定输赢,执笔绘丹青。
如今六年已逝,她执笔作的画,也是时候题名裱金框。
想到此处,百里与归才抬手抹开眼角残存的泪,一甩衣袖,退却几步,双膝跪在石碑前,激起墓前的几片落叶。
几多念及了儿时的亲情,语间有着不易察觉的柔软。
“也请母后恕儿臣不孝之罪,这颠覆天下的罪名,儿臣今生是背定了,届时青史遗臭万年,母后若是被史官牵连,可莫到黄泉之中怪罪儿臣。”
不外,怪不怪都无关紧要了。
她想。
正如竹笺所现,红尘渡她,她则渡世人,一方青竹林,一落衣冠冢,红鸾星宿,吉鸟入世,休咎所至,天下将乱。
竹林早早的笼上一层朦胧,斑驳的影子拉的很长,长到可以同以往走的路相提并论。
百里与归终是压下了繁杂的心思,认真思量起了今后,替一位已然残废的皇兄谋得皇位,属实不容易。
不外,早在七年前,她的棋就已布下,她远赴边关,得赫赫战功,是民心所向,不行谓用计不深远。
“主子,嵘瀛两人已从扶桑城启程前往瑶都,蓝大人部署了暗卫一路护送,遮掩各路线人,应是万无一失。”
栾栾踏着夜色徐徐走来,规行矩步的跪在百里与归右手处,黑衣如影,悄无声息。
只是见百里与归精神不振,面色有些凝重。
百里与归没说话,栾栾也就跪着,并无怨言。
百里与归静静看着的面前的无字碑,眼中平静,泛不起一点波涛。
直到石碑前三柱香燃尽,腿已发软,由着栾栾扶她起来,踉踉跄跄上了马车。
马车外纵然寂静如常,也会在模糊间,带着些难以忆起的工具,使她,触碰不得。
百里与归放下车幔,再抬眼时,眸中竟是半点温情不存,仿若刚刚那个孤弱得不堪一击的女子并未是她。
这或许,就是她的命。
百里与归似乎忌惮着什么,刻意压低了声音,尽力掩盖着嗓音里的沙哑,“栾栾,走罢。”
栾栾在车辕之上,闻言低低应了一声,才挥马鞭,一声轻喝,马车行在幽幽长长的小道上,一路绝尘。
车檐上的玉铃随着晃动铃铃作响,在孤寂的夜晚显得格外突兀。
几个黑影如惊鸟跃起,随马车而去,踏竹而行,而竹不折不曲不惊,足见黑影武功高强。
来世再见,希望爱恨皆从容。
车内,阻遏了世间所有骚动,只是她一人的温柔乡。
百里与归无力的倚在马车里的软榻上,止不住的泪水顺着微微扬起的脸流下,虽是汹涌仍不行生死与共。
青络啊,为何要救她。
这样半点情都不能有的后半生,在世,是煎熬。她独自熬过这诸多苦难,也是会厌的。
马蹄声虽能掩盖她的心事,可这一去,再无归途。
所谓人去矣,不归矣,这世上,本就没有属于她百里与归的退路!
她现在在世,在世人眼里,就是乱朝纲坏山河。
可她也明白,只要她有足够权力掌握全局,谁又敢在她面前挑衅是非?
“主子,何苦纠结往事,令郎青既拿了性命救你,想必也不是要你这样糟践自己。”
栾栾刻意咬重的字音,荡在百里与归耳边,经久不息。
比起百里与归,她才是最可怜的那个,随他多年漂泊异国,就连嫡贵女的身份都能为他舍弃,陪他吃尽世间苦楚,可偏偏连他最后一面都没能见着,她和青络就已天人永隔。
栾栾心中沉痛,面上未显露山水,攥紧了手中缰绳,竭力克制自己的情绪。
谁愿伤心?
谁愿活在苦难中,熬着劫难,最后生死由天而定。
横竖她不愿,不愿这所谓的天命使得她的青络去死,可纵然不愿,也终是难违天命。
青络一死,她心死。
而百里与归也随之背起了一副名为歉疚的枷锁,锁得她自责难安,深陷泥沼。
几道黑影听了栾栾的话,身躯皆是微微一顿,脸上露出惊骇,几息事后,法式平稳下来,几人的行动似心有灵犀的慢了下来,稳稳的跟在马车后,却不至于听到什么耸人听闻的消息。
她们的命再硬,也经不起这等秘辛摧残。
“主子,这回去哪儿?”
天蒙蒙亮时,枣红马儿拖着马车在路边吃着沾露的青草,不时抬头看看不远处两人的身影。
百里与归心头微微一痛,栾栾唤她主子,也不外是因为青络的命令,不外正因如此,她才肯把她留在身边。
百里与归打发掉在暗处的几人——正是昨晚尾随马车的黑影。
沉吟片刻,仰头望天,柔顺的墨发尽数披在肩上,不加修饰,让她整小我私家看起来都是散乱慵懒,不复往日的锐利,她张口,声音淡淡,“四国风物本宫也看得不少了,既然皇兄有难,那就启程回瑶都替皇兄解难如何?”
“听主子的。”
栾栾曾一心扑在青络上,如今真正放下了,才从心底接纳百里与归这个主子,只是百里与归的心结,恐怕世间再无人能解。
她最担忧的,也莫过于此。
百里与归走在前面,率先上了马车,在车辕上攀住了车身,眼里映出头前的一片青竹,“栾栾,早春的瑶都很忙,若你此时想要离开,本宫可以看在青络的份上,不做阻拦。”
声音不辨喜怒,听不出半点情感。
栾栾心想,这样的百里与归,五年以来,她照旧第一次见,倒是有些新鲜。
“奴允许了令郎青要好好侍奉主子,奴绝不食言。”
栾栾低顺着眉眼,不疾不徐的说道。
“本宫游历四国两年之久,你可知道本宫除了建设太怡宫,还做了什么?”
百里与归转身看向栾栾,嘴角衔着一抹若有若无的笑意,丹凤眼中似只有栾栾一人。
“奴不知。”
或许,她还知道百里与送还招募了几位奇能异士,还以太怡宫宫主的身份造访了许多贵族各人隐世山门,结交了几位志同道合的挚友,不外能与建设太怡宫相比的大事,应是没有第二件的。
且她就算是想瞒下什么,也瞒不外心如明镜儿似的百里与归,同样,也瞒不外刚刚退下的那几位。
百里与归似乎心情极好,嘴角弧度扩大了几分,但话语间依旧没有半点波涛,“本宫还探询了袁家,你袁家嫡贵女的身份,真的宁愿宁可让给袁姝?”
“奴当初本就抱着脱离袁家的心思追随令郎青来京昭的,不外主子知道了这些,有朝一日也定会让奴好好会会那些冒名之辈。”
栾栾洁净的脸上只剩看透世事,这些话,却是真心实意。
她在毅然追随青络远赴京昭时,就已舍弃了往日荣华,她不恨,也没有不甘,只是经百里与归这么提起,她倒生了几分心思。
“若你想风风物光回袁家,本宫现在就可帮你,何须等?
而且本宫断不会给你第二次离开的时机。”
百里与归声音多了几分冷硬,显得她所言不虚。
她是京昭殿下,许一个知道许多秘密的人离开,已是宽仁。
她需得无情,才气治理好军中百万之众,才气惹得那些虎豹虎豹在高随处处忌惮。
栾栾双膝跪地,心中翻来覆去的想了许久,仍是没有要离开百里与归的意思。
百里与归待她不薄,五年来因有百里与归照拂,虽不及以前在袁家的日子舒坦,但她也过的极好。
至少不需要因为家中巨细事情去烦劳,无需担忧日后被父亲许给什么样的政党。
“奴愿誓死追随主子,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此话明了,日后前路是荆棘满地或刀山火海,她都不行再退却半步。
令郎青,栾栾等你回来。
用一个念想等一辈子,或用一辈子来等一个念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