血液透过他的衣服，从腹部渗透出来，染红了少年的手。东方观一握住他的手，弓着身子，慢慢地滑了下去。
厉一随着他一起跪下来，企图从他的眼睛里看到绝望、怨恨……可是没有。观一抬头，看向他的眼睛，清明澄澈，有的只是一瞬间的解脱和愧疚。
“厉一，无所谓爱恨了，能看到你完整地活在这个世界上我就已经很满足了。”观一说。
厉一轻笑，他反问：“可是哥哥，你确定现在的我是完整的吗？”说罢，他用力抽出匕首，观一立刻吃痛地哆嗦。
“我的心早就死了。”东方厉一说。
观一扑了上去，抱住他，说：“厉一，我只要你，不管你做了什么，我都不会恨你，我会永远等你回来。”
东方厉一木然地看着他，手一抬，又把刀子捅进他的身体里。
观一吃痛闷哼，他不会说痛，他知道这些痛跟厉一所受的痛苦比起来，不及万分之一。
“厉一，我们回家吧。”他用最后的力气说。
东方厉一再抬起的手停在了半空中，酷寒的刀锋滴着温热鲜红的血，耀眼醒目。
“哐当”一声，手上的刀子落地。
“哥哥，我回不去了呀。”
顾信之一醒来便感受到那种久违的、熟悉的感受，那是专属于那个立于顶端的男人的。
他睁开眼，第一眼便看到了那个熟悉的身影，似乎回到了上辈子。
裴婴执剑穿行在几大魔族之间，来去自如，行动迅速，或许他们都看不清他的行动，但是顾信之却瞧得清清楚楚。
因为这样的身法，他不知看了几多次了，已经熟记于心了。
几大魔族轰然倒地，裴婴飞身回到他旁边。
顾信之赶忙站起来，看着他的背影，一时间哽咽在喉，不知该说什么。
“阿婴。”千言万语在心口，却只叫了这一句。
他话音刚落，裴婴挺直的身躯瞬间往后倒。
顾信之冲了上去，接住他。
照旧那个裴婴，宛如谪仙般超尘脱俗的模样，现在平静地躺在他的怀中，像一个熟睡的婴儿。
“阿婴，你终究照旧回来了。”顾信之轻声说。
隐在密林深处的黑衣男人，轻轻挥了挥衣袖，走向密林跟深处。散落在四周的中低阶魔族，褪去了那股掉臂一切往前冲的劲，转身朝密林深处逃窜。
已经没有人在意它们的生死了，鏖战了一夜的人们，在这一刻，终于得以平静下来。
中低阶魔族全部消散之后，这片空地上就只剩下横七竖八的尸体，另有燃烧着的火焰。
在最外围，东方兄弟相对着躺在地上，厉一望向夜空的眼睛含满了泪。观一静静地躺在他劈面，一动不动，险些听不到他的呼吸声。
叶赏拿着鞭子，慢慢地走向两人。她的身后，顾信之抱着脸色苍白的裴婴，握着赤渊剑。丘平初和陆全希满身脏兮兮的，他们擦了把脸，向两人走已往。
残缺的城墙旁，传来低低的压抑的哭泣声，关淳抱着血肉模糊的阿西，泪水模糊了双眼，她不停地叫着他的名字。
关却走过来，站在她的身边，眼角迅速划下一滴泪，在没有人看见的空隙，他抬手拭去。
她哭着哭着，突然“噗”的一声，一口血喷了出来。关却赶忙上前，扶着她摇摇欲坠的身子。
关淳旧伤刚愈，又遇上这种强度的战斗，况且刚刚已经被打成重伤了。她能撑到现在，或许也是为了怀中的少年。
而眼前人却给了她致命的攻击，所以她吐血之后，立即昏厥不醒。
“医生！快叫医生！”关却吼道。
容另从魔族的尸体下钻出来，便听到关却忙乱的喊声，他立马转身，顾不得身上的上，熟稔地部署队员扫除战场，拯救伤员。
留守在古堡的队员死伤无数，幸好阿西从后面带来了一队医疗兵。刚刚所有人战斗时，他们就在后方搭起了浅易的医疗站。
此时医疗站中放满了伤员。
战后的古堡，无比荒芜。此时再也没有魔族了，整个大地恢复了平静。人类的声音徐徐地充满了这座古堡。
早上第一缕阳光照下来时，正是医疗站最忙碌的时候，他们紧张地穿梭在伤患之中，随风飘过的衣摆都能感受到温暖。
厉一突然梦见他跟黑泽离开的那天，他迷迷糊糊的，满身滚烫，只记得自己被人抱在怀里，稳稳当当的。
那天的夜里，没有一点星光，玄色的天空似乎藏了一个大洞。
他不知道黑泽要带他去哪里，横竖他觉得，不管去哪里都好，只要离开那棵树就好了，这样他就可以忘记哥哥曾经说过的话了。
忘记了，就当哥哥从来没有允许过。
这样，他也就不会伤心了。
黑泽带着他走了很久，久到他睡了又醒了。
望着那漆黑的夜和漫无边际的森林，东方观一有些怯怯地问：“你要带我去哪里？”
“去一个谁也找不到我们的地方。”
“为什么？”他问。
“修行。”黑袍男人答，“厉一，随着我修行吧，你一定会成为我最好的门生。”
“你要教我学什么？”
“什么都可以，只要你想学，我都可以教你。”
东方厉一没有说话，他缩在男人的怀中，像是在思考着该向他学什么一样。
半晌，他才问：“那我以后要叫你师父了吗？”
男人颔首：“你还要行拜师礼，你还要学许多的工具，在那个地方，没有人会打扰到你，你可以专心学习。”
厉一没有说话。
男人想了想，说：“厉一，你想学吗？”
男孩把头埋得更深了。许久，他听到黑泽轻轻的叹息声。
他突然抓住他的玄色袍子，仰起脸说：“黑泽，我可以看看你吗？我想看看你。”
男人一愣，停下了法式。他低头看着怀中的少年，漆黑的眼睛里看不出任何的情绪。
东方厉一以为他肯定不会允许的了，才认识两三天，他这个要求太唐突了。
但是，男人却点了颔首，说：“我抱着你不方便摘面巾，你自己动手吧。”
东方厉一扬起的脸上充满了惊讶，他问：“是真的吗？”
男人再次颔首。
厉一终于确定了，他伸手摘下男人的面巾，他坚贞而沧桑的脸马上露了出来，早晨的阳光透过树枝间的漏洞，照在他的脸上，染上了一层温暖的黄色，显得格外感人。
他的下巴有扎手的胡渣，或许是有好几天没整理仪容了。
但这依旧是一张硬朗的脸，没有什么特此外，厉一还以为他的相貌奇丑，所以才会蒙着脸。
可是正是这样一张沧桑无比的脸，深深地刻印在他的脑海中，让他以后的每一天都能清晰忆起。
师父这个称谓，他叫了他整整八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