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过了多久,轿子倾斜了下,稳稳落地。
没人为她打开轿帘,只听到围着的脚步声徐徐远去,过了好一会儿,又有些凌乱的脚步声急遽赶来,天很热,手心底冒出了汗,心里也慌慌的。
隔着帘布,投在上面的小簇灯光徐徐放大,透过漏洞徐徐落在脚边,盼兮小心地挪了挪脚,好不让光束照到。
又有脚步声传来,她还没来得及点清人数,就听到一句:“送回去!”盼兮怔住,顺手抓住轿子的横杠,指甲抠着裂缝,翘起的木屑扎了甲肉,一阵钻心的痛。
“傅少,我们是奉徐老爷之命服务,请她过来伺候您!”
外面空气凝固了几秒,既而更坚定有力的声音再次重复道:“送回去!”
“请傅少不要为难我们,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傅少再同徐老爷商量。”
傅骥骋“哼”了一声,甩了脚步,抑制不住怒气的斥道:“修叔,关门!送客!”
“傅少…傅少…”围着的人急切地叫着,傅骥骋头也不回。
轿帘猛地甩了下,“傅少爷!”里头一个纤瘦的身影钻了出来,傅骥骋还没来得及看清她的模样,人影晃了晃,只听“啪嗒”一声,人就跪在了地上,盼兮泪水潸然:“傅少爷,求求您,不要赶我走,求求您了!”
“女人,你这是做什么,快起来!”傅骥骋惊奇地从管家手里接过宫灯,向前走了两步,光打在盼兮的脸上,他才看清:“是你?!”
大颗泪水滚落,很快浸湿了地面,盼兮伏在地上不起:“傅少爷,求求您了,救救我吧!”
“女人,你…”傅骥骋内心一阵焦躁,只得扶起盼兮,“你先起来,有什么话进了里头再说。”他让管家领她进去,看着剩下的几小我私家,清俊的面上难掩饰怒气:“回去禀报你们老爷,他的美意我心领了!顾女人,我定会完整无缺的送回去!”
余下的那几小我私家面面相觑。
傅骥骋彷徨在廊间,管家修叔见状,走过来提醒:“女人还在正堂等着少爷您呢。”
傅骥骋无奈地吐了口气,一挥手,付托修叔说:“部署下,天一亮就送她回去!”
“是!”修叔欠了欠身子,退下了。
傅骥骋看着正堂亮闪闪的灯火,理了理看不出丝毫杂乱的衣衫,推门而入。盼兮规则的坐着,听到声音,立马起身,屈膝行礼:“傅少爷!”
傅骥骋亲自倒了杯水给她。
盼兮接过,茶水清澈,她放下杯子,又行了个大礼“傅少爷,刚刚盼兮莽撞了!”
傅骥骋忙阻止她的行动:“顾女人,不必多礼。徐炳才的人都已经回去了,有什么事请直说吧。”
盼兮咬着牙,下了很大的决心似的:“傅少爷,求求您,留下我吧!”
她声音很小,双手紧紧地拽着帕子,傅骥骋留意着她的行动,她的提议他觉得有些可笑,照旧问:“留下你做什么呢?”
她不语,他就更觉得急躁了。刚刚席间贪杯,多喝了些酒,现在才觉得犯晕,他揉了揉太阳穴,待清醒了些,说:“刚刚席间,女人的才情简直令我叹为观止…”说到这里,傅骥骋规则了神色,望着她,更郑重其事些:“但顾女人,傅某人对你并无他意!或许这其中有什么误解,明天我会去同徐炳才说明…天一亮,麻烦女人请回吧。”
盼兮看上去并不惊奇,她泪光微颤,哑着声:“我知道傅少爷怕染了坏名声…可…您若赶我回去…我是怎么都活不了了…”
“女人何出此言?”傅骥骋面色严峻。
“我不外是徐老爷同姆妈之间交易的商品…打明儿我踏出这扇门,哪里另有什么清白的声誉…”她抽抽噎噎的说着,裙摆上的流苏细细碎碎的纠结在一起,大红色的坎肩衬得这张脸愈发苍白。
傅骥骋“哎”了一声,背着手在正堂来回踱着步,再开口,声音里多了丝无奈:“我不外在金陵停留数月,事一办完即返松江府,女人你随着我做什么呢?”他想了会,又提议:“不如还你个自由身吧!”
“从我被父亲卖到百花院那一日,哪里还能谈自由身,出去了还不是从火坑跳到水坑…”
傅骥骋被问住,一时答不来话,盼兮目光恳请地看着他,他偏过头不看她的眼,问:“你在这又能做什么呢?”
“下人做的活,我都能做!”盼兮平静的回覆。她孤弱无依的小小身子从踏进这扇门就一直挺着,用尽了全身所有的力气,其实她已经很累了,似乎只有这样挺直了腰杆才更有底气同他说话。
他无声地叹了口气,声音无奈也温柔:“太晚了,你先去歇着吧。”
盼兮和衣而卧,今晚发生了这么多事,她本料着一夜无眠,可倒在床上的一瞬间,身体像卸下了巨大的肩负,眼皮也打着架,不久就沉甜睡去。
天才蒙蒙亮,就听到外头有声响,盼兮惊醒,昨夜倒头就睡,睁眼的瞬间有些模糊,半晌,她才想到自己身处那边。她仔细审察屋子的四周,眼前松木制的博古架巧妙的与外间做了个阻遏,上面摆放着各式精致文雅的古铜瓷器,盼兮目光落在一套雕工精美的玉器上,走近看了看,是“豕”,不外拇指一般巨细,她数了数有二十多只,各个形态各异,憨态可掬,甚是有趣。是有什么特殊寓意吧!盼兮想着,推了推博古架,竟然可以移动。
穿过博古架,走到外间,一张宽大的长形书案上散落满了书,旁边斜着的官帽椅上搭着件外套,对门两侧各摆了一架花几,上面的绿萝叶几近垂至地面,除去窗棂上凤鸾迭起的花样,再无其他华美的修饰。她又看了看里间那张昨晚睡过的围子床,心想,这或许是平日里主人书写累了小憩用的吧。
“女人今晚先在少爷的书房歇着吧!”她想起昨晚修叔对她说的话,从袖筒里掏出一把美人篦子,就着光影仔细梳理着。
窗外有人影晃过,随之而来的是小声的攀谈。盼兮并不计划偷听别人讲话,刚准备离远些,可照旧听到外头压低了声的交流。
“让我去照顾她,不如羞死我算了!”
“少空话!赶忙把水端进去。”
“我不去,你去…”
“我也不去,以后…还让不让我见人了…”
推搡的声音事后外面静了片刻。
“看样子还没起呢吧…”
“这个点,也该起了,可真够懒的!”
“还真把自己当什么小姐闺秀了,百花院出来的野狐狸而已。听说…昨晚在外头鬼哭狼嚎一个劲地求咱少爷留下她,真不要脸!”声音越来越低,可照旧一字不落的钻进耳朵里,鼓膜像是受到了锐物的敲击,嗡嗡作响,盼兮捂住了耳朵。
“呸!真不怕羞!等会仔细瞅瞅,长啥媚惑样!”
两个少女,你一言我一语,“哎,少爷就是心太软了些,要是夫人和太太在,哪里还…修…修叔!”少女叫道,声音有些大,险些翻了盆里的水。
修叔狠狠地瞪了她们一眼,透过窗绡瞧着里头没什么消息,才压低了声音斥责:“主子的事也轮获得你们在背后嚼舌根,不想干就赶忙领了人为走人…别再叫我发现一回…还不快进去!”
“是!”两人耷拉着脑袋,完全没了适才的张狂的气势。
只听“嘎吱”一声,户牖大开,修叔忙避在一旁,不看里面,只敬重地说:“顾女人,早!”
“修叔,早!”盼兮礼貌问好。
门外果真站着两个年纪极轻的女孩,面红耳赤的,脸上还挂着不甘的心情,两人见她审察着自己,惊奇的微微抬头,瞥了一眼,又快速埋下。
“这是玉儿。”修叔指了指左边面庞圆润的小女孩,又指了指肤色略黑的小女孩“这是玲儿…伺候您净面的两个丫鬟!”
玉儿、玲儿顶着修叔的目光齐齐站一排,恭谦的行了个礼。
“顾女人,稍后请至膳厅用早膳。”
“好!”盼兮点了颔首。
玉儿和玲儿借着收拾的时机时不时窥视她一眼,盼兮从容净面,也不多言,不经意捉住她们好奇的目光后,浅浅一笑,爽性落落大方,任由她们审视,两人呆了下,停顿了片刻,相互对了个眼神,才继续手里的行动。
膳厅离傅骥骋的书房不到百步,盼兮用脚步丈量着距离,这所宅邸虽不外是傅家在金陵的一个落脚点,却格外大气恢宏,花式各样的垂花柱,琉璃瓦上的五脊六兽,随处彰显着主人的身份。
膳厅内除了忙碌的仆人,并不见傅骥骋。
“少爷已经用过早膳了”修叔领着盼兮入座,“不知道顾女人的口味如何,这是少爷付托厨房准备的,顾女人请随意。”
盼兮望去,桌上精致餐具里依次摆放着:翠玉豆糕、银耳五珍汤、一小笼烧麦、一碗清粥搭配了几个小菜。
“这…谢谢傅少爷。”盼兮只顾看着,却不动筷子。
修叔笑了笑:“少爷付托了,等女人用过早膳,请您已往。”
盼兮点了颔首,才拿起筷子,折腾了一夜,肚子空荡荡的,一口清粥下肚,热乎乎又软软糯糯的,美味无比。
用完早膳,盼兮随修叔来到正堂,傅骥骋站在八仙方桌前背对着她,盼兮顺着他的姿势,抬头望着墙上挂着的一块匾额,匾额上行如流水般的勾着四个大字——“清介有守”
待修叔出去后,傅骥骋才转身。
傅骥骋看着她,正色说道:“顾女人,你不能留在这里,我送你出去!”
“好。”盼兮没有异议,淡声应着。
傅骥骋见落在她脸上的小片阴影微微轻颤,内心哆嗦了下,他清了清嗓子,温和地说:“这几日我母亲他们都市过来,你在这里终究不合适…蓉湖居是我名下的工业,修叔已经部署好了…你暂时先住着吧…另有我昨天的提议也请顾女人再考虑下…有什么想法我们再作商议…”
盼兮颔首低眉,正欲行万福礼,傅骥骋制止,“顾女人不必如此…既然徐炳才有意为之,那我定会护你个平安周全!”他看着盼兮,她眸中的波光潋滟在转动,他侧过脸,“早些已往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