圆月未落边疆土，大漠一夜风卷沙。
白昼的燥热似乎还尚未褪去，咆哮着抢夺土地的寒风似乎已经迫不及待地追遇上来，在人都没有反映过来的时候将整个天地都响起了席卷一切风声。
高高的城墙上，最大的那面黑底银字的‘周’字旗帜在寒风中猎猎作响，一位银甲红缨的将军站立在旗杆旁边，身姿挺直似乎一杆领悟天地的长枪。
他目光从城墙之下仅存的寸许草地慢慢的望向漠北的无边沙漠，极目之处有隐约的灯火映衬着即将落下的残阳。
他站在那里久久没有转动，直到眼睛酸涩，都没有移开视线。
城墙上守卫的兵士尽职的视察着劈面的每一丝风吹草动，缄默沉静坚贞地似乎万年不化寒冰。
只是他们注意始终分出一丝关注着站在那里，全身都笼罩在盔甲里的将军。
天色将晚，有一个亲兵妆扮的兵士‘蹬蹬’的跑上城墙，寒铁所铸的甲胄泛着冰凉如水的月光。
“殿下，回营吧，夜深了。”
他的脚步这才动了，徐徐转身离开了高高的城楼。砖石与粘土铸成的高楼浸染了无数鲜血，早已辨认不清那些照旧最初的颜色。
领土线上历来如此，生死生死、护国守土，却也不止在这方寸之地。
譬如远在漠北中央，珍珠绿洲旁边的王庭驻地，亦是国家之间剑拔弩张的私下博弈。
“极西之地情势如何？”
温九坐在桌边，将手中的信件递到燃起的烛火边，待它燃烧了一半之后才丢到下面的盆中。
“据说战况不大好，鸦领导的精兵勉强能跟岩心部的士兵旗鼓相当，但从王帐带已往的那些就完全是累赘了。鸦想必也是左右支拙，勉强维持吧。”
垂杨此前也一直关注着那边的情况，温九一问，立刻就回覆道。
“岩心部那边是虎口求存的兔子，鸦手下那些却是吃饱喝足的猎狗，那里还能有什么精锐的战斗力。”
折柳也在一边思考着这个问题，顺口补上一句。
温九微微颔首，心里隐隐的担忧却未散去。伯尧绝不是被清闲生活磨平了所有心智的人，他不会想不到鸦不适合在没有正面牵制的情况下独自攻城。况且极西之地的地利与漠北各部支援的人和他也不会想不到。
她置β也被伯尧的演出给骗了。
财帛感人心，行商们能冒着生命危险远来漠北千里求财。她自然也会被推翻伯尧草原大乱乘隙离开的诱惑迷住的眼睛，只能看得见眼前的利益。
不外，这也只是一方面。王庭派出去的精兵却不能作假，眼皮子底下的事情，那些王公们还不至于这都市受骗到。再者说了，伯尧是请君入瓮有底牌在手，难道入瓮的君子们就一点预防都没有吗？
温九推演完伯尧故意设计的可能，又开始思考这边的消息会不会经由什么渠道意外泄露到伯尧耳朵里去。
种种可能化作一颗颗念头的流星划过脑海，她自然是不会亲自领兵的，然而这种大事，对手又是被称为兵家奇才的伯尧，怎么认真都不为过。况且加之家学渊源，现在她也手痒了。
她眼睛看着眼前的书册，心思却早就飞到了九霄云外，唇边勾起微笑，明目生光。
温九眼中战意熊熊燃烧，身体也紧张的绷直，眉眼间英气勃发，神采飞扬。
“折柳，叫你们准备的工具好了没？”
温九起身，顺手带上书页，转身时轻薄的衣裙淡淡飘起，又随着她爽性的行动立即旋拢。
“好嘞，一碗冰酸梅汤，生津祛暑最好不外。配上茭白米饭止渴除湿可是一味良药。”
折柳话语中意味深长，苏华也在一边插话：“‘跪进雕胡饭，月光照素盘’是不是就是这样的啊。”
“不错，‘滑忆雕胡饭，香闻锦带羹’，就是这样。”
温九浅笑应答，夸奖道：“苏华敏而勤学，孺子可教也。”
苏华在一边红了脸，跟在垂杨后面慢慢的踱步。“主子过奖了。”
她本是作为公主的陪嫁侍女教养起来的，虽说精于女红，颇通厨艺，自幼也算得上是聪慧。但这些琴棋书画，诗词歌赋一类却是不许碰的，否则什么时候抢了公主的风头，再驳了天子的面子，岂止她自己，就连后宫的教养嬷嬷们也要大祸临头。
可是自从随着主子到了漠北，生活不比禁宫中精致舒适，闲暇的时间却可以自由支配，大漠风物她也打马见过，秦淮风月她也灯下吟过。
记得曾经听过许都的一个说书先生的故事，故事里的那个主角身负诸多秘密，有烈焰加体，劫数降临之时沙暴漫天。他走过狂雪冰川与漠北的黄沙，也曾在通州婉约的夜色横笛一曲斩尽仇雠。
江湖今生，快意恩怨，不外如是。
那时她就听得心驰神往，只恨自己囿于深宫，不能自由自在的打马江湖。
心底的野望原来早被日复一日平淡的重复深埋，岂料风沙各处、情况艰辛的漠北正是愿望再度破土的地方。
她躲在垂杨身后，原来是羞怯又骄傲的神情，却突然飒然一笑，眼里神光湛然。
如果没有主子，就永远没有这一切。
苏华用崇敬的眼神看向走在前方的温九，她步履从容，走动之时身上的衣裳也并不飘动，压襟的玉佩款款的垂坠下来。
温润而泽，有似于智。
锐而不害，有似于仁。
抑而不挠，有似于义。
垂之如坠，有似于礼。
恰是如玉君子，浊世一美人。
苏华随着温九走出帐子，垂杨每每伯尧到来都市刻意避开，此时更不会去他的帐子了。
或许伯尧早已忘记了垂杨，但这个险她是无论如何也不想冒的。
目送她们往伯尧的中帐去了，垂杨走进一边的库房，环视四周又开始了新的整理。
临近离开的时候，怎么另有些不舍似的。
她看着里面堆的满满的各色用具及各部王公送过来的年节礼物，目光定格在一个镌刻着祭司一脉符文的箱子上。
那照旧大祭司送来的第一份礼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