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晚秋瞧着那个守卫对着陌生的男子颔首哈腰、满脸笑意，只是向自己走过来的时候拉高了音调：“你这妇人祖坟上冒了青烟，郡守大人让我等送这孩子去医治。”
怪异的腔调总有些难听逆耳，可谢晚秋已顾不得这些，对着他低语了两声谢谢的话，便急遽忙站起随着他离开。
纵使膝盖处砭骨的疼痛，可她像是没有感受一般。
远远与清河郡守另有那首辅大人错身而过时，她顶着蓬头垢面的脸不着痕迹地审察了一番，犹记得年少时见过幕晟宣一面。
那个时候他犷悍而狠戾，揍人一点都不手软，而她则躲在兄长的怀里瑟瑟发抖，头也不敢抬。
幕晟宣眯着眼看向了错身而过的女人，瞧着她怀中抱着小童，他又将双眼转了回来，心中不禁嗤笑，怎么会是她呢？
她已经死了，被自己硬生生拖下了炼狱。
听到儿子没事，谢晚秋忙忙向医生致谢，揪着的心终于松懈了一些，那医生也是一个好人，瞧着她双腿颤栗，命一旁的药童给她膝盖上了药。
约莫午时，一穿着月白色长衫，面若敷粉的男子跨步走了进来：“董医生，前两天让你配制的雪花膏如何了？明月女人可喜欢的紧。”
男子的声音有些轻佻，张扬的脸蛋将他身上那斯文气压下去不少，而谢晚秋的神色却精彩了起来。
这个男人她认识，李青羽的朋友——姚书柯。姚家是清河郡顶顶有名的书香门第，而姚书柯虽然比不得祖上，却也有几分真才实学。
“我先……”
董医生还没有说完，便被他有些不耐烦地打断：“快点去找，明月女人那里可不等人，你可别延误了我的好事。”
董医生无奈，对着谢晚秋歉意地笑了笑，然后将手中的药碗递给她，而谢晚秋接过药碗：“无碍，您先忙。”
由于没有刻意压制声线，她声音清脆如泉水叮咚，听上去甚是舒服。
董医生去寻那珍贵的雪花膏时，谢晚秋明显感受有一双眼睛时不时从自己身上扫过，而她则低头思索了片刻。
“姚令郎。”
原来坐在那里有些妙想天开的姚书柯，听到她这一声轻唤倏地蹦跶起来，他走近将想要伸脱手，却只见谢晚秋躲开。
她将额前，鬓角的碎发撩开，露出大致轮廓，而姚书柯则瞪大眼睛退却了几步，神色满是不行置信。
“怎么是你……你不是死了吗？”
“……”
谢晚秋一双狭长的眼眸紧紧眯了起来，她的影象停留在进李家门那一刻，可他却一脸笃定地说自己死了。
那自己现如今是人是鬼？
“你新婚不久，李家便说你暴毙了……”姚书柯也是一个念书人，知道这青天白昼不会见到鬼，可心里面那疑惑却越来越深。
“我娘家人呢？”
“当初谢李两家大闹了起来，最后不知为何不了了之。而谢家人也搬离了清河郡，至于具体的地方我也不清楚。”
听着他说完谢晚秋缄默沉静了，谢国公府由于自己叔父战死、父亲自杀，簪缨牌匾被收，已经落魄不堪。
如何能抵得上李家呢？
李家虽然也是没落侯府，可他们却有一个了不得的姻亲——幕国公府幕家，而如今首辅幕晟宣正是李青羽的亲姐夫。
虽然当初李家闺女嫁入幕家用了为人所不齿的手段，可她终究坐上了幕世子妃的位置。
“你这……”
瞧着蓬头垢面妇人装扮的谢晚秋，姚书柯眼眸轻转，这个宛若琼仙的女子终究降低灰尘。
谢晚秋低眉轻敛，她也不知自己为何会过成这般光景。
瞧着她眉眼低垂姚书柯也没有追问，反而将眸光偏向了榻椅上的小人儿：“这个孩子是……”
“小儿施天养。”
虽然知道这话一出，日后免不了诸多蜚语蜚语，可她也不想委屈了儿子。
“你儿子？”
瞧着孩子也有四五岁的模样，虽然稚嫩的脸蛋看上去有些消瘦，可那眉眼和谢晚秋确实有些相似。
“嗯。”
既然谢家人现在已经不在清河郡，那么她在这里也不会多作停留。
她不是没有想已往李家打探一些消息，可当初李家既然敢传出自己暴毙的事情，那么恐怕不介意自己多死一次。
“谢家的旧宅已然上锁，你可有去处？”
“没。”
“家妹不远处有一陪嫁的院落，平素住着一二婆子，你暂时若是没有去处，可到那里。”
“多谢令郎高义，只是我寻亲事紧，不会在清河久居。”
谢晚秋婉言拒绝，她一女子不明不白地住已往，恐怕左邻右舍的唾沫都能将自己淹死。
况且姚书柯和李青羽相识，若是从他这里走露了风声，自己指不定在世走不出清河郡。
“你是担忧我将你的事情说于秀山？”
李青羽表字秀山，和他相熟的人都喜欢以表字相称，姚书柯也外如是。
瞧着她不言语，姚书柯轻笑：“秀山前两年便去了京城，我和他已有些时日未见，你的事情我不会说出去。”
“谢女人，如今令令郎高热未退，你带着他远行也不是良策。你先住已往，等年节后，我命人探询谢家的住处，再将你送已往。”
谢晚秋紧拧眉头，瞧着儿子有些苍白的脸终究动了心。
她可以刻苦受累，可小家伙的身体太嫩，若是继续风餐露宿，恐怕会引发旧疾。
“姚令郎可否将地址给我，今日大恩以后一定相还。”
她咬了咬唇角，终究应了下来。
“我送你已往，给你地址那守门的婆子怕也不会相信。”他清润一笑，舒展的眉角带着几分暖意。
“你不是忙吗？”
谢晚秋微微蹙眉，她可没有忘记他适才和董医生说过的话，那个明月她虽不知是何人，可如此大大咧咧说出来。
恐怕也是那风月场的弄潮儿。
“顺路。”
姚书柯扯了扯唇角，压下了那浓浓的尴尬，他一时兴奋居然忘乎所以。
——曾几何时，他对她情窦初开，可谢家纵使破落，也从未放弃返回京城的希望，所以她最终嫁给了李青羽。
当初李祖传出她暴毙的消息，他曾一度觉得天妒朱颜，却不意如今被他碰了一个正着。
这是老天赔偿给他的时机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