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齐元康五年。
长安城安平坊车马辘辘。
丞相侯平贵寓一片歌舞升平,贺客如云。
今日是侯丞相五十大寿,来给他祝寿的官员巨贾数不胜数。
侯丞相的三个儿子在门口迎客,突然间,一辆青油布马车突入眼帘,侯家宗子见到这辆马车立刻敬重的步下台阶,小心的伸手把车内的人搀了出来。
出来的是一个穿着青布长衫的老者,老者满头鹤发,但精神看起来很好,走起路来十分稳当。
侯家宗子扶着老者进了后院。
纷歧会儿,侯丞相闻讯赶来,见到老者就立刻施礼:“见过清安尊者。”
老者,即是清安尊者笑着起身:“丞相客气了。”
侯丞相把下人遣出去,请清安尊者坐定,方笑问:“不知道那件事情?”
清安尊者一笑:“已办妥了。”
侯丞相一听,立刻欢喜的站起来见礼:“多谢尊者操劳。”
清安尊者抚过长须:“我掐指算过,明日子夜就是好时侯,正好为令爱换命。”
侯丞相越发的兴奋:“如此,这件事情就有劳尊者了,尊者先在寒舍委屈一晚,需要什么工具,我立刻叫人备齐,明天还请尊者费心。”
清安颔首:“放心吧,明天的时辰好,如果不泛起千百年难得一遇的奇相,必是乐成的。”
侯丞相出来,叫了下人伺侯清安。
而他又去前边待客,等到客人走的差不多了,侯家宗子才随侯丞相到了无人之处:“父亲,给妹妹换命的事情妥当了?”
侯丞相笑称:“妥了,这次清安尊者就是来帮你妹妹换命的,清安尊者找了好几年,终于在长安城找了一个真凤命格的人,这一次,定然给你妹妹换上真凤的大吉大利,富贵双全的命格。”
侯家宗子大笑。
侯家为了给最小的女儿换命遍寻奇人异士,在五年前找到清安尊者,这些年,清安尊者一直都在四处走访,想给侯家小女儿换上最好的命格。
前段时间他回长安,却算出长安城有真凤命格出世。
虽然具体是什么人不知道,但是,有了大致的方位,再加上清安尊者有奇能,并不需那人的诸多消息就能把命格换过来,因此,才敢这样下手。
却不说侯家如何准备给女人换命。
只说这长安城安乐坊却有一户人家。
大齐国国姓成,安乐坊的这户人家也姓成,和如今的元康帝是一个祖宗出来的,都是太祖天子的血脉。
此家主人姓成名沣,封宁寿伯,和元康帝照旧未出五服的堂兄弟。
这位宁寿伯花天酒地,无为无能,但叫人羡慕的是他有七个如花似玉的女儿。
宁寿伯长相俊美,娶妻纳妾也只求貌美,所生的子女均世所稀有的俊美之极。
宁寿伯府的人是整个长安城出了名的悦目,也是整个长安城的谈资。
而入夜时分,立室七娘成烟罗跟嫡母请过安,原想回房睡觉。
但躺在床上,却怎么都睡不着。
好容易睡下,不出半个时辰,却在睡梦中惊醒。
她满身大汗淋漓的从床上坐起来,睁开眼睛的时候,眼中闪过一丝说不出来的诡异的痛苦与刻骨的恼恨。
原不外是个六七岁的小女人,但这时候满脸的冷凝肃杀,又圆又大的眼睛中尽含着冷光杀气,带着一种森森的鬼气。
若是叫人看到,不定吓到如何田地。
成烟罗深喘了几口气,举目视察四周,再把手伸到眼前去看。
看到那双柔白细腻的小手时,她定定的出了很久的神。
“我成烟罗竟然回来了?”成烟罗口中不确定的轻吐了一句话。
她淡粉色的唇微张,脸上的肉哆嗦两下,随后呵呵的笑了起来:“我成烟罗从地狱里爬出来了……我……回来了。”
是了,成烟罗确实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
在她的影象中是打压,迫害,陷害,欺榨,以及身体的疼痛。
最后的影象中,她则是直接被活剐了,身上的血肉被做成了肉羹,由着她那位追名逐利的良人献给了他的主子。
就是为了换取他主子的信任,以争取到一条青云之路。
想到她的良人拿着刀子要杀她时,她的父兄却在冷眼旁观,成烟罗口中又传出一阵轻笑声。
呵呵!
枉她成烟罗一世听从怙恃之命,忍着断骨之痛让嫡母裹脚,拼命的让自己变的贤良淑德,让自己贞静隐忍,原来只想换取一世平安。
可到头来呢?
却换来惨死的下场,换取的是虐杀,是冷眼旁观。
想到小小年纪就被裹了脚,从而失却了自己与生俱来的那份巨力,成烟罗一阵心惊。
她掀起被子,把脚捧到面前,当看到还没有被裹起的,没有被折断足骨的一双天足的时候,成烟罗才大松了一口气。
还好,还好。
她的脚照旧好好的,不会因为一双小脚在有了灾难的时候连跑都不能跑。
成烟罗咬牙,这一次,她绝不会再任由别人给她裹住双足,让她原来好好的天足酿成三寸金莲。
她抚过自己的一双天足,又拽着被子盖在身上,在听到帐外丫头轻声询问时,低语:“无事,你且退下吧。”
躺到床上,闭起眼睛,成烟罗回忆她那悲凉的一生。
她黑暗下了决心。
既然不管她怎么做,恐都逃脱不掉被害至死的命运,既然天灾兵祸在所难免,那,这一世不妨只为自己而活,不管外头的闲言碎语,不管生父嫡母如何,把世间的教条规则全部抛去,只为自己痛快淋漓的活一世,就算是死,也要痛快酣畅而死。
下定了决心,成烟罗刚刚睡下。
这一觉,她睡的很踏实,似乎心安了,觉都睡的死了。
不外,她醒的极早。
她醒来之后,另有些神情模糊,很久才忆起她又活了一世,竟是回到了小的时候。
成烟罗不想转动,静静的躺在床上,听着帐外丫头嬷嬷轻手轻脚走动的声音。
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的耳朵变的极其灵光,似乎许多细微的声音都能听到。
她能听到帐外丫头的脚步声,能听到屋外东风刮过树梢,树叶悄然生长的声音,能听到落花的声音,还能听到廊下安嬷嬷以及她的大丫头青杏说话的声音。
青杏坐在廊下的小板凳上,轻声低语的问安嬷嬷:“听说太太要给七女人裹脚了。”
安嬷嬷一笑:“是了,七女人年纪也不小了,再不裹脚,只怕裹欠好的,究竟,如今满大齐朝除非是那些家里特别贫穷,只想卖女儿做粗活的,除此之外,哪家的女人不裹脚?听说啊,长安城里好些大户人家的女人脚越裹越小,七女人如果再不裹的话,只怕是裹不成三寸金莲的,你也知道咱们伯爷要面子,如果七女人因脚大出门叫人笑话了,伯父还不得跟太太急。”
听着安嬷嬷和青杏说起裹脚的事情。
成烟罗不由的忆起前世,似乎也是这个时候嫡母给她裹了脚的。
她因为裹脚之痛生了一场大病,那场病险些要了她的命,自此之后,她那一身的力气也没了,今后变的体弱多病,成为了长安城有名的病美人。
成烟罗勾起唇角,露出一个带着讥笑的笑:“呵,裹脚,那么,这一次我成烟罗什么都不再忌惮了,看看这些人要怎么给她扎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