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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月季

第七十章 四月季(一)

四月季 粉粉1 2657 2019-09-20 20:05:00

  庄之言回抵家的时候,看到了陈染的车就在他的院子里,但是人又不知去了哪里。正在他想打电话询问的时候,她从劈面的甬道走了过来。

  “打你电话无人接听。我找你有事。”陈染开门见山道。说着她就从车里拿出一个大袋子,说道:“我要去外地几天,这是顶顶的换洗衣服。明天晚上就麻烦你去接顶顶了。”

  “出差?”庄之言问道。

  “不是。是我的爸爸去世了。”陈染一脸怅惘地说道。

  “可是从未听你说起他,到底发生了什么?”庄之言将她手里的袋子放到了沙发上。“你不说,我也就没美意思问。”

  “我突然接到那小我私家的电话,说,说,说我爸爸死了。”陈染似乎是在说一件很需要确定的事情。“这是他走了以后,我第一次知道他的消息,竟是他去世的消息。”

  陈染调整了一下坐姿,这是她第一次向人说起这件事,那些尘封已久的往事,像是洪水一样喷涌而出。

  陈染正在学校里上课,突然老师走到她的身边说道:“陈染,你爸爸找你。”

  “啊?”陈染惊讶道。于是她忙乱地收拾好书包,随着爸爸出了学校,她本能地问道:“爸爸,妈妈怎么了?”

  爸爸没有说话,目光凛然,手握偏向盘看着前方,手上的青筋依稀可见,枢纽处微微发抖。于是陈染知道一定是妈妈失事了。这种预感从未这样强烈过,从未。她的感受很准,妈妈当天就去世了。

  也是四月,严寒,因为下着雨把冷的看法延伸了,阴郁的,湿润的冷,是江南独占的那种冷。如果说北方的冷是明枪,那江南的冷就是冷箭。轻而易举地挫败一小我私家的锐气,绝不艰辛地吸干一小我私家的血液,毫无征兆地侵入一小我私家的骨髓。

  陈染拿着爸爸留下来的那本存折,这够她接下来几年的生活了。她很小心地放好,也许这个数字爸爸已经算好了,因为她看到最后一笔的进账是在昨天,而且最多。这不能不让她怀疑,爸爸早就有了这个准备,只是等着妈妈死去的那一刻,他就能马上离开这里。

  有时陈染会想要是妈妈没有死,那爸爸会怎样的过活如年,如果妈妈没有死,爸爸的那个她又该如何抚平时光留在她眼中的望眼欲穿的忖量。陈染记得爸爸不爱说话,经常眼神机械地看着窗外,心情漠然,似乎把一切都看透却又无法挣脱的苦闷尽显无疑。

  上天似乎喜欢看到有情人终成眷侣,于是让妈妈得了病,而且得知时生命仅剩下六个月,这狠狠地在妈妈的心上砍了一刀,她那么用力地在世,一定要活过爸爸的生命长度,一定让他无法得逞的信念那么执着土地亘在心里,像是复仇的火种一样,不停在她的心里燃烧着,她那么任性地以为上天可以资助她,可是上天却没有把好运降到她身上,而是处罚了她,像是处罚她不应有那样的想法,她得了绝症。谁能说上天是讲原理的,许多时候上天就是不讲原理,而且是很理直气壮地不讲原理。这会让遇到它的人难以招架,只能被迫接受残酷的命运之神投下的咒语。

  家里的冷漠是在妈妈被查出疾病时才徐徐打破,常听到爸爸无来由地说道,问妈妈需不需要喝水,需不需要去晒晒太阳,需不需要听音乐。妈妈很不习惯但不知说什么,只是嗯嗯嗯地应着,以示礼貌。

  妈妈刚生病的时候,另有许多的学生来看她,因为妈妈是当地很有名的音乐老师,想请她收一个学生,是很是不易的。但是当他们知道妈妈的病再也无法教学生的时候,他们都整齐划一般再也不来了。妈妈一定很失望,这么现实的一个关系学,简直就是一个利用与被利用的圈套。

  妈妈在那段时间里,总是自我解嘲道:“真是门前冷落鞍马稀。”

  爸爸就会很配合地一笑道:“你的病需要静养,他们来了反倒是打扰到你。”

  妈妈就会很努力地笑笑,不再说话。

  也许妈妈已经意识到生命不多了,于是开玩笑似的对爸爸说道:“我走了,你就去找她吧,但是要给陈染多留一些钱,虽然这个孩子独立性强,但是有钱总归是好过一些。”

  每当这时爸爸就会很勉强地笑道:“别说傻话了,你会好起来的。”

  妈妈就自己找台阶下,说道:“我会好起来的,要是万一我走了,你就解放了。这些年我知道你的心思,只是苦于另有一个孩子,另有一个家,但是你在家里不开心。”

  每当这时爸爸就会手足无措地离开,拿出一支烟,看着烟雾在眼前慢慢晕染开,深深地呼吸一口,满脸都是无助的悲凉。到底是希望妈妈快点好起来呢,照旧希望早点就赴另一小我私家的约会,这一定是一个令他挣扎的问题。就像是解开一道他这辈子都解不开的数学难题一样困扰着他。这是他每天必做的一道题,虽然答案永远都无法知晓。但是这个历程是必须要做的,日复一日。然后他就会慢慢地掐灭烟蒂,眼神空洞地望一下远处,其实他什么都没有看到,继而低下头来,长长地叹一口气,像是为了慰藉自己一样似笑非笑,脸上的神经不觉抽搐一下,然后转身而去。

  妈妈走了没几天,爸爸就离开了家。陈染用尽了力气,每一个字都似乎是蓄满了能量喊出来,“爸爸,不要走,爸爸,不要走。”

  可是爸爸就像是什么都没有听到一样,连头都没有回一下,像是一个上战场的战士,担忧一转头就会丧失离开的勇气。这不能怪他,因为一旦离开可能就再也不回来了。于是他让自己离开的背影显得威武雄壮,以昭示他离开的决心是何等的坚不行摧。

  陈染拼命地喊着,但是声音就像是飘荡的风一样,消逝在空气里,离开的人没有停下脚步,不是没有听到,而是离开的决绝占据了上风,让本该依依不舍的情景,变得寒意深重。

  那一年陈染十七岁。虽然爸爸还在这个世界上,但是也等同于没有一样,因为从那以后就再也没有回来过,至于去了哪里,没人知道。陈染问过爸爸所有的朋友,他们都说不知道。当那声不知道渐次增加的时候,她的希望就越是渺茫。连最后一小我私家也是这样回覆时,于是陈染知道她失去了爸爸,就像是失去了妈妈一样。

  爸爸同所有认识的人隔离了来往,隐姓埋名生活在人间。爸爸同那小我私家只在两小我私家的烟火中活出玲珑剔透的生活品质,活出了惊天地泣鬼神的爱的宣言。就算是伉俪一场,还不是不温不火地过日子,过的是日子,过的是时间的一种流逝,日复一日年复一年,直到生命的终点。但是那不是在世的本质,也不是在世该有的样子。而他们却是在世,用生命去爱对方。也只有少少数人才配拥有这样的情感,也只有少少数人才算真实地活过。

  这世间再亲的血缘关系也会在深爱的两小我私家面前变得苍白无力。那是可以为之赴汤蹈火的在所不惜,是众叛亲离的一意孤行。事隔这么多年,陈染终于明白一小我私家想要捍卫情感时那种决绝的信念是坚不行摧的。除非他没有爱到一定的水平。

  爸爸走了,空荡荡的屋子里,声势浩荡的寂静把陈染的信心掠夺得干洁净净,她甚至连哭的勇气都消失了,因为怕一旦开了头,就会无休无止地哭下去,而且无人听见。她需要克制就要涌出眼眶的泪水,她对自己说,不能哭,哪怕只剩下她一小我私家。

  庄之言默默地听着,握了握陈染的手,突然提醒道:“我一会儿送你去机场。”

  “好的。”陈染答道,她从回忆中被带进了现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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